「起來!」一桶冰水讓王易終于睜大了眼楮。
這是個極度昏暗的軍帳,但是其中的有序布置讓王易確信這絕對不是黃巾軍的營帳。
想到昏迷前听到阿才說的那兩個字,王易一個激靈,頓時全身的傷口都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曹操?」王易抬起頭來看著帳前正中坐著的那一員大將。此人微蓄短須,體格強壯,一只腳大大落落地靠在臥榻的木沿。他穿著一身明光大鎧,鐵冑上染滿血跡,一雙虎目紅光四射,看王易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從這位將軍的鎧甲下,露出了紅袍戰衣。
王易看到將軍和他身邊的護衛都是這樣與不同蛾賊的打扮,微微搖了搖頭。不過王易知道這些人應該都是漢朝軍隊。
這個將軍的體形如此威猛,個頭比自己還要高些,那就不可能是個頭較矮的大梟雄曹操。
王易對長社之戰熟稔于胸,他對于曹操的到來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皇甫嵩和朱大火燒掉波才的時候,馳援來夾攻的就是曹操。但王易想不到他們來的這麼快!
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件數碼迷彩服,早被抽得不成樣子了!不過王易也詫異,帶刺的皮鞭扎在身上,就算來一下都受不了,但看自己身上的樣子仿佛已受了不少鞭,可自己現在才醒過來,而且身上傷口雖疼但還沒有到那種滲入骨髓的地步。
莫非是穿越強化了我的體質?王易莫名地想著。阿才和大漢都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顫動的眼皮證明他們還活著。不過牙窟窿卻不見了身影!
「這小子身板倒也硬朗。」短須大將揮手示意持鞭的士兵把吊著的王易放下來,然後兀自抱起一壺酒倒頭便喝,「那兩個蛾賊死不開口,你可得給我老實點。」
「我另外一個同伴呢?」王易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記鞭子,小兵尖銳地罵起來︰「說!蛾賊的營盤和人馬的布置,都全數招來!」
「我不知道。」王易聲音一畢,鞭子又抽了回來。這次的鞭打更為凶猛,王易全身像觸電一樣繃了起來。
「我不知道。」王易很想把自己被黃巾軍擄過去的始末講出來,但現在他真的沒什麼力氣。
一個堅硬又濕潤的東西撞到了王易的懷里,王易低頭一看,觸電的身體猛地回復到了常態,憤怒的火焰在眼楮騰地點燃了。
是牙窟窿的人頭!
「不要想在這里玩硬!你這同伴骨鯁很硬,可現在呢,哼哼……」
短須大將戲謔地看著王易,從後面走上來兩個戰袍鮮紅的劊子手,一個把厚背砍刀壓在了他的脖子上,立即陷出一道血痕來。
「我不是蛾賊。」王易的語氣突然異常平淡,「我是被擄他們虜來的壯丁。」
短須大將冷笑道,「你還狡辯什麼?何曼的精兵營的俘虜已經將你們指認了!你們四個一伙的我知道,但既然入了本將的大營,那就不要搪塞這麼矬的理由了。」
劊子手的腿腳踹在王易的膝蓋上,王易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但是他不甘心,搖搖晃晃地使勁將彎曲的膝蓋繃直,但就在剛要站直的時候,劊子手又是一腳將他踢跪。
「拖出去!」
短須大將不耐煩地揮揮手,王易已經被兩個強壯的劊子手拖到了營帳門口,而渾渾噩噩的阿才已經被一桶冰水澆醒,被吊到了王易剛才的那個位置。
「就要死了嗎?」王易的思維驀然清晰起來,他無比的憤怒,他開始拼命掙扎起來。斷頭台的無頭尸身還留在那里,脖頸光滑的切口上依附著蟲蠅,王易知道那是牙窟窿的……
無頭尸被踹開了。劊子手突然現自己拉扯不動,押住的王易就像一尊雕像那樣定格在那里。就在他們想用腿腳把他的骨頭徹底踢碎時,這個年輕人突然放聲張狂地大笑起來。
他眼楮中的怒火掃蕩著周圍所有人。
在王易看來,步入這樣一個現世並不顯示他的運氣有多糟糕,只是他不幸進入了這支軍隊,這個將軍的營帳。他可以肯定這個將軍履歷極淺,但性格嗜殺野蠻。三言兩語不合他意就有性命之虞。
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姓甚名誰,不過他知道,這個人憑借現在的氣量,在以後根本不能獨當一面。
他放縱地笑著,也希望盡可能地拖延一下引頸就戮的時間。
「何人笑?」一個不遜于那將的威猛軍漢大步而來,周身千余鐵片鐺鐺作響。
劊子手連忙躬彎了腰︰「是新抓來的蛾賊,曹仁將軍命我將他拖出去砍了。」
曹仁?王易听到這個名字時眼楮里閃爍著奇異的光——曹仁,難道就是營帳中那個還在冷笑著盯著他,剛剛下令將他斬的短須大將。
可曹仁只有十六歲啊!王易又將那將細細端詳了一遍,果然,他面色酡紅頗見光澤,眉宇間盡顯稚女敕。史書說他自小習練弓馬騎射,生成這副雄壯相貌應是鍛煉所致。三國志又載他少年時不行修檢,但考慮到陳壽對曹魏集團的整體評價,這恐怕還是委婉的說法。曹仁在少年時,極有可能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劣少年。
這樣子的話,肆意斬殺俘虜的做法也就能得到解釋了。
那漢子從頭至尾看了遍王易,現他的著裝打扮極為奇怪,不由皺了皺眉頭,朗聲問道︰「剛才何故笑?」
王易睨視著他,淡然答道︰「想我伙伴四人平白無故被黃巾抓來當先鋒,好不容易在戰場上逃得一死,想不到今日又要被朝廷天軍斬,昏瞽如此,不笑心中便不暢快。」
漢子吃了一驚,他見王易身材高大,面貌毅然決然,全不似黃巾軍那些泥腿子。他又看了看帳中的曹仁,見他手托酒壺,臉頰緋紅雙目盡赤,顯然是酒勁作。他急忙讓劊子手把王易松綁,然後飛快地跑進了營帳。
「子孝(曹仁的字)犯糊涂了!」漢子見曹仁站了起來怒目相對,一掌壓到了他的肩膀上。
曹仁想要擺月兌漢子的控制卻無可奈何,眼楮中的殺光逐漸黯淡了下來。
「子廉莫不成要給這幾個無名之輩說情?」曹仁嘴上這麼說,一邊卻又揮手讓人把阿才和大漢放了。
听到「子廉」這兩個字,王易腦海中嗡地一響,剛才他還震驚于想要殺自己的是曹魏良將曹仁,想不到出身營救自己的居然也是曹魏良將,曹操的從弟曹洪!
曹洪勸道︰「現在黃巾勢大,州郡不少士族都傾心相助!值此衰頹之時,正是國家用人之際,切不可濫殺義士仁人啊。這人既然口稱不是蛾賊,子孝也還是先他問個清楚的好。」
「既然如此,快快報上名來。」
正當此時,一個身形較矮但是肩膀極寬,眉頭緊鎖,目光玩味的將軍迎面進入,身後一眾將領皆是鐵鎧環身。
「啊,主公!」曹仁和曹洪看見來人,連忙行禮。
王易听到「主公」兩個字,再聯系這排場,立即猜出了這個大將的姓名。
曹操!曹魏的創始人,漢末三國時代的絕世梟雄。他不僅勤于謀略軍事,而且精于文學,與其子開創建安風骨。當然,現在的曹孟德胸壑中還存留一份對這個行將就木帝國的赤煉之心,他現在只是騎都尉,尚不是那個翻雲覆雨,威震天下的軍閥。
「子廉剛才說的不錯,」曹操單刀直入,「明日我軍便要全勢破賊,子孝你的怨氣灑得過早了。」
曹操看見曹仁的酒壺,卻沒有立即點破。他治軍很嚴,但在這個時期他還不想把自己年輕有為的從弟送到軍監那里去。
曹仁臉頰微微一紅,俯身連稱不敢。
「帶上來。」曹操渾厚的聲音一起,王易的身體又被拖了起來。他被摔在營帳中。
王易忍著膝蓋傳來的劇痛緩緩站起來——經過多次的折磨,他的護具已經粉碎了。
曹操見他目中怒火熊熊卻呼吸平穩,不禁暗嘆一聲。曹操問道︰「你真是個悍不畏死的勇士,不過既是敗俘,緣何不跪?」
喜讀三國的王易曾經將曹操納為自己的偶像,他很佩服這個揮灑豪邁的全才型人物。現在面對面的交流,讓他有種恍然若失的感覺。劊子手的腿腳又踢了過來,這肥胖的劊子手不料感到自己的小腿一軟,然後腳丫子就傳來猛烈的痛感,他剛想叫喚出來,便被王易一肘推得仰面而倒。
「刷……」軍帳中銀光齊閃。
王易嘴角浮起微笑︰「跪天跪地跪父母,豈有跪目瞽賊的道理?」
曹操眼中精光大亮,對王易一揖到底。眾將訝然之下,只听曹操笑問道︰「不知壯士籍貫如何,尊姓大名?」
「吳郡海鹽人是也,王易字子雲!」
曹操心中將王易的名字細讀了兩遍。他眯起眼楮,說道︰「黃巾作亂,州縣破敗百姓流離,此番波才數萬人劫掠豫州,行動不舉。我與皇甫嵩朱二位大帥已做好聯絡,明日精銳盡出,拔寨破賊。壯士既然憂心國家,不如隨同我軍,如何?」
被黃巾捉了當炮灰,想不到曹操也這樣看中自己!王易微笑著看著曹操,一言未,讓萬分期待的曹操頗為不解。
這時阿才在後面哈哈笑了起來︰「一場大火,一束長風便足以成事,留我們三人在帳中,恐怕只能白白浪費糧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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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曹操大營靜得可怕,所有士兵都保持警戒狀態,馬廄被重兵把手,精銳的哨騎正在披甲,還有一撥經驗更豐富的斥候已經在外游弋了。
漢軍白天的戰事進行得很順利,但是黃巾軍依舊掌握著主動,他們穩穩地退回到自己的營寨。通過觀察可以現,長社城的城牆多處塌陷,在許多殘缺的城堞上,黑色的燒焦痕跡與血跡雜糅在一起,甚是恐怖。
穿著曹操贈送的嶄新衣袍,披掛著甲片 亮的大鎧,王易站在樹林後的小山岡上眺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波才大營,許久無聲,他甚至對旁邊兩列插著死尸的木樁視若無睹。要知道,光是彌漫開來的刺鼻的血腥味就讓士兵們望而退步。
死尸自然是用來恫嚇被抓來的黃巾俘虜和對面的敵人的,曹操突襲散落的黃巾步卒,斬數百,俘虜上千,上來就是個開門紅,這讓城頭接連吃癟的官軍看到了一絲希望。
「子雲,你還是穿上了曹公送的衣甲啊,」梳洗整齊的阿才從後面走上來,手里多了把 轆柄的長劍。
王易現在其實反而走月兌不得,他在曹操面前口若懸河,如果不立投名狀,性命堪憂。
王易看著遠處自嘲地一笑︰「今日二更左右,城內外的官軍就會齊齊殺出。所以營里的士兵現在就開始保持靜默。我現在竟然听不見什麼聲音,可見曹軍的紀律非常嚴明。想必今夜的火勢也一定非同凡響。」
瞥了一眼神色古怪的阿才,王易又道︰「你難道要留在曹操軍中了麼?」他留意到阿才稱呼曹操為「公」。
王易也產生過投奔曹操,先在他帳下活絡一段時間的念頭,不過他初來乍到,對這個時代還很陌生,況且他不甘寄人籬下,這個時代像他這樣的野路子一旦在一處扎了根,再拔出來就很令人討厭了。
而且他已經和曹操日後的愛將曹仁結下了仇怨。同時,他還記著蘇洵有過這樣一句話︰「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曹操雅量不足。《曹瞞傳》便記載曹操執法嚴苛,手下將領有誰的計謀勝過他自己的,他就會找借口殺掉,對朋友的舊恩怨也不肯放過。
雖然後世有很多人找出了其他史料來為曹操翻證,不過他這樣一個人物形象幾千年流傳下來,已經帶著許多類似奸詐陰險的符號。眼下既然要保全自己的姓命,就絕不能投奔這樣的人物。
阿才搖搖頭︰「我長年游學在外,雖說略有所成,但自認尚有擴展的空間,所以並沒有決定返回故鄉。我這樣下來已經很多年了,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錦繡還鄉。」
他語氣陡然一轉︰「听你這麼一問,你似乎也沒有久留此地之心?」
見王易默然無語,阿才會心一笑︰
「蛾賊必敗,這毫無疑慮。但是爛攤子是要有人收拾的,好的商販往往善于打理經營,而不是收掠一時的暴利。但是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商販,都不會在死水里撈魚的。所以,今天晚上我就要離開。」
王易听出了一些門道,他看的出來阿才是寒門子弟,對自己的前途把握得相當緊。年初爆的黃巾之亂在年末基本上就被撲滅了。雖說它到三四年後復起,並陸續綿延十幾年,但相比于後來各地出現的大小軍閥,黃巾軍的命運簡直就像在指縫里流過的沙子一樣——很有質感但終留不住。
阿才似乎感覺到日後會出現一個混亂的割據局面,而現在各方英雄人物要麼隱沒郡縣一方,要麼在中央朝廷做官。而聲望如日中天如皇甫嵩朱者,本來就是皇朝的元老,要讓他們在亂世自立旗幟恐怕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王易不禁對阿才的身份再起猜測,他現在在阿才的身上看到了優秀籌劃士的風度。
他那天想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沒想起漢末有哪位謀士的名中帶有「才」字。他開始覺得這或許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假以掩飾身份的化名罷了,就像單福那樣。
「阿才,能否告知我你的名姓?」王易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剛才突然想起一個很震撼的人物。
阿才嘿嘿一笑,用長劍挑起一個包裹,王易這時才現他去意早決︰「微名不足道耳。與我們一同來的那個大兄倒有些來路,他是山陽滿氏的族子,名榮字仲陽。他還有個很厲害的哥哥,叫作滿寵,字伯寧。」
一把洪亮的聲音倏然響起︰「就是我了,子雲,家伙都收拾好沒有?曹操交給我們兩個什。」
來人正是滿榮,只見他雙手各執一把長刀,後頭跟著二十個精悍的兵卒。
「今夜就要走?」滿榮解除桎梏後容光煥,不過對于曹操部下的囚禁和虐待他還是有些感冒。王易看他現在蠢蠢欲動,想必已準備在戰場上暢快地飲血了,看他的年紀,怕也就是2o出頭。
阿才神色肅然地朝滿榮和王易點了點頭,拱手道︰「相識一場總是緣分,今夜告辭,日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了。」
「一切隨緣吧。」王易灼灼地看著阿才的眼楮,後者也讀到了王易眼楮中的意味。
「走了。」阿才轉身離去。
王易和滿榮目送阿才,只到他消失在蒼茫原野中才回過神來。兩人相覷一眼,喟然長嘆。
人生由無數個聚散組成。那平淡的一次回眸,那遲疑的一刻回,往往成為記憶中永不能磨滅的片斷。
王易雖不能知道阿才的真實姓名,但他覺得能和滿寵的弟弟並肩作戰,也是千世修來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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