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漢,就在這里停吧,我那兩匹馬快不行了。」
「吁……」
十幾個騎士在小溪前緩緩停了下來,王易早被松了捆綁,他見幾個人都跳下馬來休息,自己也翻下來走動走動了。
小溪前幾里有一座破蔽不堪的小土城,只有幾百戶人,這座小城很可能是古代遺留下來的軍事堡壘,它在這個亂世被重新起用。小城周圍一馬平川鮮有人煙,王易知道為什麼,因為在這塊平原的四周都是連綿的山巒和湍急的水道,而這里樹林繁盛,形成了只進不出的格局。
可以說,顛簸了這麼多天,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停下來休息的地方,王易沒有被這些人殺掉,他感覺自己運氣不錯。
黃巾起義的這段歷史他多少還是知道的。4月份波才的大軍被一把大火燒光後余部被官軍追殺殆盡,皇甫嵩和朱隨後派出的精騎甚至一路殺到了汝南和陳留,這幾個郡縣內的黃巾反抗力量很快被剿滅了。
兵敗如山倒,幾萬黃巾軍的灰飛煙滅全在王易的意料之中。他被這十幾個黃巾軍卒一路擄來,途中動盡口舌讓他們不要直接去投奔在汝南的黃巾軍。幾個頭領先是听他自稱是個外出游學的士子,被官府在行軍路上抓了壯丁。這幾個黃巾軍卒都見識過王易的勇猛,見他沒有擇機逃跑倒將他的胡謅信了八分,也沒傷害他,還多少听進去了他的勸告。
不過現在黃巾剛剛起勢,他們依然心存幻想,王易知道他們遲早會再去尋找一支黃巾軍。
更或者他們會直接在這座廢城里起事,即時招兵買馬,自立旗號。
王易看著這十多人頗有一絲玩味,他已經搞清了他們的名號。力大無窮能單手提起自己的是周倉,善于馴馬的是馬賊出身的裴元紹,但這二人屈從于那個身高八尺,滿臉橫肉的名叫「平漢」的家伙。「平漢」這名字是這個越獄者響應大賢良師而起的新名字,這個名字和那些「李大目」、「左髭丈八」屬于同種類型。
畢竟做的是造反的勾當,家里起的名字也不能用了。
平漢盯著小城破矮的城牆,而城牆那頭也有幾個砍柴回家的樵夫駐足,既好奇又恐懼地看著這群不之客。
平漢按在刀柄上的手突然一動,殺機立現。王易勸道︰「到這里的人應該都是來避亂的,你就算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不會跟著你。」黃巾軍在流竄的時候人數反而會像滾雪球一樣壯大,那一定是黃巾軍采取了各種手段吸納的,手段不過錢糧和刀子。不過王易不曾想到平漢居然這麼有魄力,十幾個人就想拉伙。
「我們不打他們的主意,我們只殺狗官。」平漢激動地看著王易。
旁邊一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少年也附和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王易無視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你怎麼就沒有打他們的主意?這些人逃到這個偏僻的城里來,就是不願意踫刀子,更不願意見血。」
平漢沖上來揪住王易的衣襟,雙目赤紅,並且把刀架在了王易的脖子上。
「他們不會跟著你,周圍都是鄉間自組織的義軍,他們寧願去那里。」王易的目光扣住了平漢內心深處最薄弱的部分,「如果你敢在這個地方招兵買馬,大家的下場我就不敢說了。」
眼下剿滅黃巾軍的行動正如火如荼,民間自組織義軍參與到圍剿之中,其中不少是一方豪強。
平漢沒有理解王易言語中更深層次的東西,但他沖動的決定顯然被另一種邏輯解除了︰
「周倉,裴元紹,咱們進城!」
平漢沒有殺死王易,他覺得能說會道的王易雖然表面上堅決反對,但心里還是會為他出主意。
他出身貧苦,雖然曾經膽大妄為,為非作歹,但畢竟沒見過什麼大事面,王易幾句話就惑亂了他的心智。
幾個挽著菜籃子的婦女唱著小歌結隊從土門進城,一個黃巾小賊看見她們激動地吹了聲口哨,婦女們立即嚇得逃了進去。
王易看著那個興奮的小廝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農民一旦進入了軍隊——或許能被稱的上是軍隊的話,身上多少都帶著一絲痞性。這種痞性帶來的惡果就是使黃巾軍失去了紀律的約束性,起先他們為了口號搶官府的,但後來口號已經不見了,他們見誰就搶。
黃巾軍展到後來,連起初的宗教理想都拋棄了,完全淪落為盜賊。
現在全國各地都是饑荒,黃巾軍搶不到官府,只能在自己隊伍里挑些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來做肉豚吃,順帶搶搶百姓。
當然,百姓可以選擇跟從黃巾軍。一般來說,饑餓病纏身的大多數百姓會選擇跟從,但糟糕的是近來黃巾軍接連敗北,而天軍氣勢熾烈,民眾對黃巾軍的前景非常不看好。
十幾個人牽著馬,在平漢帶領下耀武揚威似地闖入這座小城時,王易分明看到了行人們恐懼和厭惡的目光,他遠遠跟在後面,卻也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堆荊棘中走路一樣。
走了一會兒,這一行人竟然找到一家仍在經營的旅店。看到廳堂內擺放整齊的陶陶罐罐後,平漢決定住下來。
店家是個老頭,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伸出布滿老繭的大手,雖然他黑著臉,但王易還是看見了他打戰的雙腿。
裴元紹和周倉走進來的時候一直沒什麼聲音,見老頭如此,他們先是胡亂地模出了十幾枚帶血的銅板扔在桌上,看了看平漢,然後才找個席位坐了下來。平漢看見那桌上的銅板,見王易沉默無言,思索了下便把銅板合攏,向老頭那面推了過去。
「就這些了。」平漢對準一個席位坐了下來,身上被砍爛的玄甲和環刀出鏗鏘的響聲。
店里還有些客人,都一直在看平漢的表現。老頭將銅板仔細擦淨,然後收到囊中。這時食客們都出議論︰
「你們知道麼,逃到汝南的波才被殺了,頭掛在陽翟的城頭上一連就是三天!」
「是麼?波才當時幾萬人馬,打得這麼凶狠,到頭來竟還是擋不住朝廷啊。」
「你懂什麼,這次朝廷派出來的是皇甫嵩朱這樣的老將,你想那皇甫嵩何許人也,他乃是度遼將軍皇甫規的佷子!他的父親皇甫節可是雁門太守,往日都和那些塞外的蠻人打仗,威風著呢,這大將才略可是代代相傳的!他們哪把這黃巾賊放在眼里啊!」
「嘖嘖,真是險啊,想當初黃巾過我老家的時候硬是拉走了幾十戶,幸虧我躲的快,要不然我老早就……」
「啪!」地一聲,怒極的平漢把刀按在桌案上,周倉瞥了他一眼,憨笑道︰「跟他們計較什麼。」不過他的臉色很快黯淡下來,裴元紹也是如此。波才和他的士兵都已經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桶——所屬部隊的慘敗對周裴二人的打擊太大了。
王易冷笑道︰「小不忍亂大謀,黔閑語都容忍不下,你如何在這里招募義士?你又如何讓大家跟著你?」
平漢眼珠子一瞪,伸手想抓住王易的衣襟,卻不料被王易反手鉗住,那個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少年見勢拔出刀,揮起來就想砍王易,卻被王易一腳踢進身後的雜物堆,幾個黃巾軍卒立即沖上來,卻被王易的腿腳凌厲地一一踢倒,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周倉和裴元紹緊張地看著王易,但是他們沒有拔出刀,他們紋絲不動。
王易把平漢往前一推,「你沒有殺我,我欠你一條人情,不過剛才倘若你動手,死的就是你自己,是我手下留情,這人情應該抵消了。」
裴元紹也說︰「大家有事好好商量,別動刀子!」
周倉道︰「先在這里住些天再說罷。」
平漢打不過王易,他現在十分後悔把王易這頭老虎身上的繩子解開了。當然當初他也沒料到王易竟然這麼強悍,還可以玩空手套白狼的戲碼。
平漢忌憚王易武力,便答應先住下來。
跟隨到現在的士兵中近一半不是平漢和周裴二人的下屬,現在見到王易如此威猛,又時常點清局勢撥雲見日,頗見智慧,就干脆棄了平漢,跟隨王易。他們甚至在王易的暗示和煽動下,將頭上的黃巾也扯下來丟棄。周倉和裴元紹看後睜眼閉眼,不作任何反應。可平漢卻是怒極,但王易武力卓越,身邊又多了這麼多部眾,他難以下手。
所以他還是決定自行招募士兵。他苦悶多日,從酒肆的後院走上來,看到前些天談話的商賈在廳中吃酒,他偷偷觀察了一下。
這一觀察倒把他驚出一身冷汗。兩個商人隨行二十多家丁,人人帶刀,刀刃子藏在包裹里閃著銀光。如果當初和他們硬拼恐怕一點好處也撈不到。
他意識到當時王易及時按住他的刀子是多麼得明智和及時,但同時他也愈忌憚王易的智慧。
不過等到第二天,待這些商人離開後,平漢又囂張跋扈起來,當店家因為他們沒有給他足夠的錢而不上令人滿意的飯菜時,平漢又起了殺意。
這天中午土堡來了很多流民,他們找著街上空閑的位置睡了起來。而店家看到平漢綽刀在手,腿也不再哆嗦了,他看了看與平漢分開一桌的王易,鼓起勇氣對平漢說道︰「現在世道這麼亂,老朽做個小本買賣也就圖個活命。若大伙都不交錢,我在這破土城里還開什麼店啊,前番是看你們是蛾……軍仗里出身,才勉為其難讓出房間給你們住。」
王易在那邊開口道︰「如果我只是討杯水喝,那可收錢?」
王易的笑容很和藹,店家如沐春風,講話更加利索了︰「後院有口井,客官可以自己去打水來喝。老朽活了這麼多年,還不曾听說喝水也得付錢的。」
「那好,勞煩老丈多走幾步路,給我們幾個一人一碗水吧。」王易看了看跟在他身邊的六個原黃巾軍卒,見他們對王易的安排毫無反對。
昨夜王易將他們全部叫進自己的房間,講了一夜的歷史故事,然後有闡述了自己對未來大勢的粗略判斷,當然他是因人而宜地講了些符合時代局限的東西,言語也盡可能通俗易懂。但就是這個秉燭夜談拉進了他與這些人的距離,他瞎編的士族身份又讓這些人產生了極強的依附感。
一開始王易還在想曹操對自己的失蹤會怎麼看,雖然他在戰場上殺得迷迷糊糊,但他現在回想起來,立即意識到死在自己手下的黃巾軍士兵已經達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數字,這個數字絕對能給他帶來世人異樣的關注。
他知道他會獲得不錯的名聲。名聲就是創業的資本,既然有了這資本,所以當那六個人不是很整齊地一一跪倒在他面前口稱主公的時候,王易心里的宏偉藍圖又浮上心頭。
到今年11月份,黃巾軍就差不多被掃蕩干淨了。在這大半年時間里,無數人憑借 赫殺功博得一官半職……現在這六個人都月兌去黃色的抹額,王易也可以放開手腳規劃了……
周倉與裴元紹見平漢把目光投向自己,相覷一眼後竟也讓老漢給自己打碗水。
平漢一干人拔地而起,將要憤然離去。王易也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平漢身前,用輕微的聲音說道︰「這里有上千個手腳健全的人,也有幾個怒氣沖沖的賴皮客。」
平漢揪住王易的衣襟,嗓音嘶啞︰「王易,我乃波帥帳下先鋒大將,你安敢辱我!」
王易淡然答道︰「汝南這幾郡都已經沒有黃巾軍了,這里就更加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