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給那胡人喂飽了飯,還給他嘗了些窖藏的山果,才問他話。
「你叫什麼?」
審訊在山上一間避暑的窯洞里進行,董昭和劉馥聞訊趕來,他們覺得總算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這個大餅臉小眼楮的化外之民在地上磕頭不止,雖然王易又溫聲軟語地問了兩遍,他卻還是搗頭如蒜。
王易素來不喜這些人。他深知中原大亂時,邊塞原本臣服于漢廷的鮮卑烏桓的部落多有做雇佣軍的,他們趁機擄掠中原人口錢財,燒殺掠奪,罪惡極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和張純張舉的叛軍南下,再做一次瘋狂洗劫。
或許是在窯里被蒸得火氣上涌,王易一腳把這小子踢得四腳朝天,詈罵道︰「站起來說話,爬在地上,像只王八。」
董昭劉馥見王易火,倒覺稀奇。雖然眼前這人骨骼奇異,但也不至于面目可憎。他們也見到過一些北地的胡人商賈,只是覺得他們言辭固然粗鄙了些,門檻卻也是很精的。
「小的是烏桓人,叫丘力居。」這廝語出驚人,王易猶如五雷轟頂。
不是有個大名鼎鼎的烏桓領袖就叫丘力居麼!兩年後,便是這個人率領他的部眾,和原中山相張純和原泰山太守張舉結成聯盟,攻掠薊中。
在王易的印象中,丘力居是中平六年被劉虞招降的,不久後就死了。少子樓班難以服眾,是從子蹋頓接替了其王三部。這樣來算,丘力居應是老大不小,斷然不會是眼前這麼個年輕的主。
驀地王易想起,烏桓人習俗是姓氏無常,多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眼前這個叫丘力居的小子,很可能就是丘力居部落的人。
烏桓人刻木為信,沒有文字,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乃是一個比較落後的邊塞民族。王易想通了個中原委,啞然失笑道︰「你們那部落里得有多少個丘力居啊。」
這廝剛才受了王易一腳,被踹得氣葷八素。從那一腳的凶猛力道,他確定這王易不是他先前殺死的那個小公子哥可以比肩的。他顫顫巍巍地,也終于嘗到了命運被人抓住的滋味。
王易見他毫無反應,心中卻是一驚,他眼中猛地閃過一道寒電,但馬上消匿了。
王易吩咐道︰「常桓,你領他下去沐浴更衣,再換一套童子軍的衣服。元穎,公仁,勞煩你們二位待常桓事情做好後,領這小子熟悉一下我們的環境。」
這幾人自是很快允諾下來。而這小子更是磕頭不止。王易笑道︰「自然到了我的門下,不僅得換身行頭,還得換身名頭。日後你就跟我姓王。因你是從北方跋涉而來,我給你取個‘北來’為名,你看如何?」
王北來五體投地,連叫道︰「多謝主公賜名,多謝主公賜名!」
他學的漢話有濃重的北方口音,幸虧童子軍中多是北方來的,因此也听得進他的言語。董昭劉馥看他那張大餅臉的臉頰凹陷,倒覺他像個餓死鬼。
當然,他的出現讓王易的工地上的空氣也活潑了一些。這年頭名字帶倆字的不多,而帶倆字的多是貧賤人家出身。譬如裴元紹,自小就是給人家做佃戶的,因人地主寅年要吃他們卯年的租,還放高利貸,逼死了他的老母老父,強搶了他的親姐,他貧困與憤怒交加之下,不得已才造了反。
王北來人如其名,人們在工地中辛苦了一天,看到他那對細小的眼楮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樂上一樂。不過這小子吃飽飯後力氣也確實是大,便說碾石磨的活,他一個人能干兩個人的份。因此接連三天他都是築路隊的焦點所在。
那日徐盛的恫嚇也初見成效。徐盛先獨自到那村里去,找出他們的村長論理。可那村長是個 脾氣的糟老頭,氣血上涌後,腦袋也有些不正常,一個勁地說重復的話,這令徐盛雖然氣憤,卻也無法,只得叫工匠隊的兄弟出來排隊,給老頭壓壓火。
犀皮甲上有些無法洗淨的血跡斑駁可見,而弟兄們戰刀的環又扣上了一環,晃起來鈧鐺響。這架勢立即就駭住了樟樹村的村民們。
如果他們有頑抗當底的勇氣和決心的話,也不會拋棄故土到這里來了。眼見對方咄咄逼人,他們竟也默默忍受下來。最後老頭以一種哀求的姿態說他們願意听從王易這邊的安排,但希望王易能手下留情。
這是一個多姓村,沒有哪個宗姓在全村佔絕對優勢,因此有一些素來不服村長的年輕人仍舊抱著抵抗的心思,尋思暗地里給王易搞一些破壞。
不過王易听完徐盛的匯報後,卻起了惻隱之心。他召集眾心月復在他的帳篷里開會。他于會上說︰「等到大家的屋子大致建好,春播也下去了,我就會去縣里上任。我身為縣丞,平日里多要與鄉親們打交道,那樟樹村雖然村小力弱,但萬一口風1iu出去,到處說我怎麼不好,日後我做起事來豈不要束手束腳?我听文向說這個樟樹村多為散戶,沒什麼戶稍大的家族,這樣的話,我們何不將起收為己用呢?」
王易在桌上攤開一張地圖,卻是他的五位王姓家奴近些時日繪制出來的。王易指著西北面那片濃厚森林外的一個黑點道︰「這就是和我們在吃水方面起爭端的樟樹村。像這樣的村子,這兩日我又讓常桓去打探了一下,東南西北各有分布,總計是六個,除了西北面的樟樹村和東北面的灣村是新遷過來的外,其他都在本地有些年歲的,窮得出名啊。」
王易又道︰「這些村莊零星散落在外,四周都是空曠寥落,數十里不見人煙,可與我這地,卻呈眾星捧月之勢啊。」
「而且,」王易喝了一口水,頓了一頓,「這些村莊都可說是得天獨厚,就說這樟樹村,三面都為樟樹林環繞,木材上佳。灣村位于海灣,出海便利,而西南柳山上游源的河流也流經那里,要知中游恰于我們這里經過,若稍加整治,舟船可以方便往來。」
劉馥面放精光︰「子雲果真是一番壯志豪情!只是立根未穩,恐得循序漸進啊。」
「唔……」王易思起劉馥這廝在歷史上本就在揚州做了個大布局,他那手段眼界,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了。只是王易和劉馥和董昭兩人都是若即若離的狀態,平時也以字相稱,雖然劉馥和董昭吃穿大多用王易的,言辭也偏顯恭敬,但主次之序畢竟未定。否則,王易一定會讓劉馥來幫自己搞定。
眼下似乎還處于劉馥和董昭對自己的觀察期。當然王易更願制人,而不願制于人。但此次還非得他親自出馬不可了。
王易笑道︰「我們的童子軍威名在外,如今雖然嚴白虎流竄為盜,鄰縣由拳又多刑獄,但我們自保還是綽綽有余。一路上我們也練出了不少手藝,現在,得蒙眾位師傅齊心協力,也制出了些精巧器件,而且還能量產。我點出的這些村落,都是窮敝的,平日也無外人搭理,小村寡民,我等以利誘之,或許就能成功。」
董昭沉吟道︰「但凡這類村落,總有些倔強頑固的。子雲以利相誘,即使是郡里的豪族,也只能苟合一陣,而對這些無為而治的村民,恐怕竟不能成啊。」
王易早經深思熟慮,他笑道︰「公仁豈不聞︰‘身世多險途,急須尋求安宅;光陰同過客,切莫汨沒主翁’?窮鄉僻壤之民,就算個中無一個有進取心、想掙錢的,可就算一昧要保家平安,修身養性,在如今逐漸衰糜之世,還真能長久麼?以前人們都把產業盡心托付于自家子弟,千言萬語囑咐不盡;而今人們雖不出同門,各為異姓,可卻把子孫相互托付,臨別囑言不過廖廖幾句而已。世道之大變,公仁難道沒有看見嗎?」
董昭面紅耳赤,他料不到今天王易如此成竹在胸,他一時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王易摩拳擦掌,做出了大干一番的姿態︰「自從我們整頓器械後,日產逐漸提高,根據現在常桓做的薄子上的記錄,我估計不過三個月後,我們就會有陶器竹器方面的盈余,那個時候就還可以把周圍的村莊納入我們的工地中來。」
王易口中的計劃似是龐大無比,徐盛樂進極是激動。王易圈的這片地每日可謂日新月異,徐盛樂進都看在眼里。他們自然也不會滿足局限于這麼一隅。如果真能將周圍的村莊都納入,那麼東西南北縱橫上百里,都將是王易的獵場。
王易暫時還不會耽玩于豫游之樂。見眾人都沒什麼異議,王易便讓徐盛和樂進率領工匠隊準備起程,畢竟他們已經有了經驗。
王易一想到當時劉韶見到他時的那副局促的模樣,就要忍俊不禁。在他看來,海鹽縣卻是風平浪靜的緊了,連破敗的鄰縣由拳縣也不時能來個越獄案小打小鬧一下。王易希望他的到來,能給海鹽縣增添一股活力。畢竟按照他近期的打算,整個海鹽縣都將是他家致富的起點。
籠絡人心,不僅于自己的事業有助,也可使自己師出有名。後世有些文武雙全的人物,長期陪伴在君主左右而忽視鄉里,到最後竟然連士名也得不到。在東漢末這個「部曲佃客制」的時代,即使是村莊,也多是單姓的,或至少是有主姓。宗法的力量極為強大,欲成大事,非借其一臂之力不可。
徐盛上次欺負了一個糟老頭,心里也覺得不安,但睡過兩天覺後,心里又浮上了一種得意的情緒。听到王易點他和他好友樂進一同出,他又活力四射了。
過了些時日,正到隊伍出的時刻,王易點齊人馬,唯獨缺了王北來。
王北來雖然穿的和童子軍無異,但被分配去做活,而沒有進入課堂。王易在三操兩講時,這小子也常常逃出工地旁窺。王易也注意到了他,一日詳談後,王易了解到此人對周邊的地理風貌還是較為熟悉的,當听到這小子說起樟樹村有三十五戶,灣村有四十戶,柳山溝有二十七戶……樟樹村的老村長今年七十五歲了,灣村有會造船的工匠,柳山溝都是寡婦這類滔滔不絕時,王易現自己撿到活寶了。
問題是,這個人現在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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