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中,一陣弦音騰空而起,飄忽不定,蜿蜒曲折,婉轉流連,余音繞梁。
「原來,那天撫琴的人,竟是姐姐。」我不覺訝然。
「我與他從小相知,還曾約定今生別無他屬。」煙韻仿佛並未听見我的言語,自顧輕言細語道,「那一年,他入京參加科舉殿試,臨別時許諾日後若能一舉中第,便回余州迎我入室。可誰知他一去便是數年,音信全無,後來我又不得不遂爹爹的願,參加選秀,已是注定今生再不可能與他一處了。」
「或許有緣,他進宮來時,你還可以……再見他。」我不忍見煙韻憔悴傷神,小心安慰道,可一出言,又發覺實是不妥,不禁啞然。
「再見他又如何?待我入京後才得知,那年他一舉高中狀元,一年後,皇上又將世媛公主賜婚予他。他如今仕途無量,又做了駙馬,鮮衣怒馬春風得意,怕是早就不記得我了。」隨後,她又強顏淡淡笑了,「就是他還能惦記著我,有心回余州納我,也早已見不到我……宮苑深深,此後的歲月都要在此消盡罷。」
听她這一說,也引得我滿心迷茫。
伴隨渺渺琴音,煙韻緩緩起唇,唱的是那一首《鬢雲松令》。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風瘦。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一樹繁花紛紛如雪,落地無聲。
記憶涌起,如清水漣波,盡在心頭,隨時光一起緩緩流淌,漣漪,沉澱。
猶記那年,初春的雨水來得格外的早,還是三月的天,便有瀝瀝雨點灑落石階。清晨晨霧飄渺,風露微涼,四處透著淡淡的泥土清香,絲絲入鼻,教人神清氣爽。一地積水未消,赤足輕踏奔跑間,濺濕了衫裙,在裙角染上點點暗花。
「小姐當心!」我一路奔跑,惹得丫鬟乳娘慌慌忙忙跟著,「清晨磚涼,且露重苔滑,還是快將鞋穿上吧。」
我哪應,一路奔跑到了後院的園子里。
春日方至不久,滿園的桃花都開了,一樹一樹,綴滿枝頭。潔白如玉似棉,粉紅如霞映目,其間又見初柳紛紛,桃紅柳綠間,盡顯春意。
我伸手,欲折頭頂那枝桃花,可花枝太高,怎的也夠不著。正苦惱中,卻見那花枝緩緩垂至了眼前。心下一喜,回過頭去,只見一少年,白底暗紋長衫及地,烏發輕綰,眉目清秀,優雅而謙和。我一下子與那雙眸子對上,猛然一驚。
他見我不動,便上前來替我折下了那只桃花,放在我手中︰「給!」
我看著手中的桃花,爛漫妖冶,馨香四溢,還綴著晶瑩的朝露,嬌憨動人,不覺低頭淺笑,點點桃紅映上臉頰。
「楊柳千尋色,桃花一苑芳。風吹入簾里,唯有惹衣香。」他淡笑吟誦,惹得一樹桃雨紛飛,漫天花雨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桃紅,不知是否是被這番小兒女般的繾綣之情所感染。春風暖,徐徐襲來,心事了然,飛花倩影間,他的面容忽地模糊起來,像圍了層雲霧,朦朦朧朧一片,唯見一襲白衣如雪,衣袂飄飛,仿若隔世仙人,如夢似幻。
不遠處似傳來腳步聲,接著遍合著乳娘的聲音︰「小姐你在哪兒,別跑了!」
我一听便急了,忙跑向一旁的桃林中,才跑出幾步,又不禁回過身來,將手中的桃枝凌空一拋,那少年立馬會意,騰身一躍,將那桃枝接在手中。我不語,微微淺笑,只覺指間還依稀縈繞著淺淺桃香。
醉里桃花,三月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