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瀟湘座和儒君座中間的道路上,我又一次彷徨了。
我是否應該以魂魄的形式跟在親友身邊呢?雖然我並不能打擾到他們,也干涉不到他們,可總覺得是在偷窺,不管我是人是鬼,我終究是在旁觀者他們的生活,了解著他們也許原本並不想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知曉的秘密。
可是,我還能算是世上的人嗎?
算,當然算!
畢竟我還處在這個空間,還停留在這個世界。
應該算的吧。
說到底,我還是沒有接受自己身為鬼魂的事實,我還把做人的那一套行為標準、道德風尚甚至法律規定牢牢記在心里,並受之約束。
我是鬼魂啊!
有什麼人能夠告狀說鬼魂偷窺?
有什麼人又能夠指著鬼魂說他侵犯了他人隱私權??
也許日判陽間夜判陰間的包公可以,但是,他也已經作了古人,而這世間沒有第二個包公。
可是,在無利益相關的前提下,我並不想去探究別人的過去,不想知道他人的隱私,更不想知道他們的情感。這一點,即使做鬼了,也沒有任何改變。
最重要的事,我這些日子有些隱隱擔心,常年和我這樣的鬼魂在一起,這些我所關心的人們,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為我所害!
雖然我沒有惡意,但身為鬼魂,身上也許總是帶著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到的陰氣,我怕這種無形的東西會傷害到這些關心著我也被我關心著的人們。
不想通這一點,我無法心安理得的呆在他們身邊。
算了!
還是四處游蕩吧,只要不是常年跟在同一個人身邊,只是偶爾在一起,應該不會傷害到對方的。
既然如此,我不如好好去觀察一下我生活的這座城市,我熟悉的人們,了解一些他們的近況,就當是旅游了!
也許……
去看看姜先生。
也許……
去看看堂兄。
……
我剛剛發現,我並不如我死時想象的那樣了無牽掛了,我還有很多牽掛的人和事。假如我還活著,我不可能有這麼多的時間去思考,去想念他們,更別提去看他們了。
如今,我最多的就是時間了。
而且,我不用交通工具,還節能環保!
我不禁自嘲的想著,調侃著自己,不斷調整著方向。
是夜,我趕到了姜先生的辦公室。
姜先生並不在辦公室。
我在這里等他。
因為,除了這里,和他的手機號,我對姜先生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更別提他的住址了。
辦公室的陳設很簡單,而且,說句不中听的話,很破舊。
電腦是最先進的,配置很齊全,打印機、掃描儀、傳真機、碎紙機一個都不少,牆角擺著一個飲水機,但上面水桶卻是空的,我嫣然一笑,這里和從前基本沒有區別,我耳中似乎還听到第一次見面時,姜先生對我說的頭一句話︰「想喝水,請自備。」
當時我愕然了很久,也隱隱有些不滿。
但為什麼此刻想起這個情節來,覺得很生動,很溫馨呢!
原來,當一切的平淡和起伏在它們統統變成回憶的時候,竟然會在擁有這段記憶的人腦海中改變情感性質,讓每一份回憶都有獨到之處,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能播撒會心微笑的種子。
姜先生並不在乎業績,也不願意顧客到處宣揚他的本領,況且,找姜先生幫忙的顧客本身也不會到處宣揚這件事情。所以,本城知道他的人並不多。或者說,知道他在本城的,並不多。
最起碼,叔叔就不知道。
那麼,我是怎麼知道並成功瞞過叔叔跟姜先生保持聯絡的呢?
是個偶然,但現在想起來,也許這就是宿命。
姜先生是個極為守信又重承諾的的人,在他這里,有一種信物,不論持有者是誰,也不管委托的是什麼業務,只要持有這個信物,姜先生就會接下這個業務並保證完成,任務不能完成時,信物仍然交由顧客保管。假如完成了委托,顧客自然是要付委托金的,而且,信物交還姜先生。
這個信物,是一次性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個信物的珍貴性,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到了「獠牙特別事務所」,而且,以我那時的見地,還對這個地方以及選在這里作辦公室的姜先生產生了懷疑。
其實這不能怪我,誰讓這兩間屋子,號稱「獠牙特別事務所」的地方,竟然只有兩個人,而這兩個人還在網上玩游戲呢。
看到這樣的情況,我壓根沒把這里和業內大名鼎鼎的「獠牙」聯系在一起,因為「獠牙」的大名,會讓很多人為了追求知名度而跟風,而業內流傳的「獠牙」就只有兩個字,誰都沒有提起過它的全稱。
況且,那個老頭為了感謝我的慷慨,想了半天才找到他所說的代金券,塞給了壓根就沒打算要的我。當時那個猥瑣老頭一本正經的告訴我,這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了。我很想拒絕這個看起來像一張名片大小的揉得皺巴巴的紙片,可是當我用不能收取他最珍貴東西的借口婉拒時,他憤怒的盯著我,大聲沖我喊︰「我老頭子的命還比不上這麼張破紙嗎?」。
我哭笑不得的听著他前後矛盾的話,只能收下。
第二天我再去醫院看他時,他已經失蹤了。
我又只好把他的住院費用結清,終于不再放在心上。
過了很久,我才想起塞在我單肩包側兜里的這張紙,取出來一看,雖然很破舊了,但看得出從前制作很精細,黑色壓紋紙表面寫著「代金券」三個暗紅色大字,似乎摻雜了些金粉,右下角標注著「獠牙特別事務所」一行深紅色的小字,還有聯絡電話,因為字很小顏色又很暗,我費了很大勁,甚至動用了放大鏡才看清楚。通過放大鏡,我還看到了背面深紅色的圖騰模樣的獠牙標志,那顏色很淡,一個不注意就會忽略掉,若不是拿著放大鏡,我根本不會注意到。
正好那時候有些業務上的麻煩不能用正常途徑解決,我想起那個老頭子說過任何事情都可以找這個地方解決,就豁出去了,又怕根本是個笑話,所以不敢委托任何人,自己去了。
就這樣,我認識了姜先生,但是,直到我第三次委托他的時候,他才告訴了我他姓姜,至此,我才不再稱呼他為「獠牙先生」。
清晨來到,我有些緊張,不知道這個神通廣大的姜先生能不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但,我一直傻等到將近十一點,事務所另一個成員,一個四十多歲的總是繃著臉的女人,才姍姍來遲。
姜先生到下午三點才出現!
我的耐性就快磨光了。
他來後不久,就來了一位遮掩得很嚴的顧客,我听到姜先生那句熟悉的「想喝水,請自備」後,忍俊不禁。離開「獠牙」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不錯的。
接下來,該去哪里呢?
去看看林立景回來了沒有吧。
打定主意,我飄向飛機場。
林家離這里可有三百公里的!
一路暢通無阻的跟隨一個空姐進入飛機,我頭一次享受了免費坐飛機的待遇。
抵達目的地,我自然是要先去看看祖父的。
然後,就奔著林氏所在的方向飛過去。
抵達林氏,正好趕上上班時間,我直接根據在大廳的示意圖找到了林立景的辦公室,十一樓。
林立景還沒有來,我進入他的辦公室,老板桌上放了一個像框,里面是林立景夫妻和兒子的全家福。
林立景于三年前結婚,兒子林倍軒今年剛剛一周歲。
看到林倍軒的樣子,我心里一陣絞痛,我為什麼就沒有這樣的孩子呢!!
這時,林立景打開門進來,臉色鐵青,跟在他身後的秘書噤若寒蟬。
「一個小時之內,不要讓任何人任何電話打擾我!」林立景寒著臉吩咐道。
「是,林總」秘書趕緊離開,並關上門。
林立景把門閂撥住。
呀!
我吃驚的看著在我印象中總是溫文爾雅的堂兄,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讓我這位老好人堂兄這麼憤怒?看來我來的真是時候,竟然趕上了什麼大事似的。
林立景坐到座位上,似乎極其氣憤一般,手都在顫,但終于按下了某個號碼。
我好奇心頓起,趕忙湊上去一起听,一邊還在自我安慰道︰「堂兄啊,我可是正大光明的听,是你自己看不到我的,這可怪不得我!況且因為關心你才想知道什麼讓你這麼憤怒的!」
「嘟……嘟……」電話那頭響了幾聲,「喂!」一個微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
這是林立景的父親,我一瞬間听出來來人的聲音,因為林立景的父親曾經在一家電視台作過專訪。
「爸,林湘君死了,你知道嗎?」。
我一愣,居然是因為我的事情?而且,居然林立景似乎剛剛知道?
「……」那頭沉默了。
「喂?爸?你在听嗎?」。
「我……現在有點忙,回頭再說。」那頭似乎就要掛電話了。
「現在就說!否則我立刻把王雲的事情告訴媽媽!」林立景的聲音很冷。
王雲是誰?怎麼听起來似乎能夠威脅到他的父親。
「你!你!」那頭顯然有些惱羞成怒了,「我是你父親,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從來沒聯系的堂妹嗎?你想讓你媽跟我離婚嗎?」。
「我不想廢話,馬上告訴我,原原本本的!」天哪,這還是林立景嗎?
我震驚了,他的父親也震驚了。
「唉!好吧。她是九月十八號去世的,二十一號舉行了葬禮……」
話還沒說完,林立景插嘴道︰「二十一號……不就是那時候你叫我出國的嗎?」。
「是,我是這麼想的,她生前都沒有來找過我們,她死了就別再打擾她了……」
林立景沉默了半晌,突然蹦出一句︰
「你覺得,這是人話嗎?」。
掛了電話,林立景仰頭靠在後背上閉目,眉頭緊皺。
半晌,他睜開眼楮,嘆了口氣,俯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日記本,從里面抽出一張照片。
是我父親!我瞪大了眼楮,仔細的看著。
父親那時候還很年輕,似乎剛剛二十出頭的樣子,正抱著一個少年,兩個人臉上都掛著開心的笑容。
這,是我不知道的父親。
我真的慶幸自己來了這里,慶幸自己的決定。
父親,是你在天上想見我了嗎?
我流下兩行清淚,林立景亦是。
我們都沉浸在對父親的懷念當中。
離開林立景的時候,我既悲傷又幸福。
我沒有心情再去探望其他人,就那麼在街上游蕩,根本不必擔心任何意外。
但我終究停在了一家電器商店櫥窗前,因為櫥窗里的電視上,正播放著天使之眼的招聘廣告!
天使之眼已經籌備到這個階段了嗎?
看來,我應該回去了!
再次回去,我的心態早已發生了變化,而這次回歸,也發生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