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便有恢復了一派太平。
憐兒仍舊每日來囂張的來,囂張的走,扔下飯菜,又會悄然看著藍顏,只是藍顏不動聲色,仍舊每日看著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書,秋風下,她便坐在楓葉飄散的石凳下看,秋葉落,她便坐在門檻邊,邊接著葉子邊看。
她似乎淡定的過了頭,倒是最後,憐兒卻忍不住了,來送飯時,悄悄的問來拿飯菜的綠盞,「怎麼看著四小姐近來總是看書,書上有什麼讓四小姐這麼著迷?」
綠盞只是邊接過了食盒,邊道,「誰知道是什麼,我不過是一個奴婢,大字不識一個。要問,你不如去問小姐。」
憐兒撇撇嘴,不滿她的態度,但是又想知道藍顏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于是又舌忝著笑臉,問道,「只是我听聞,藍顏想要見皇上,現在又日日看書,看書,便能見到皇上了嗎?」
綠盞沒有回答她,但是卻將此事告訴了藍顏,藍顏仍舊看著書,揪了楓葉在臉頰上拂來拂去,樣子十分慵懶,「看來她真的是皇上派來看著咱們的人,否則怎麼知道我要見皇上,哎,想他一直自詡聰明,卻派了這麼個白痴來……」翻了一頁書,她道,「下次她再問你,你便回她,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見不著皇上,心里憋屈了,便來看書,看著看著,就被書里的顏如玉給誘住了,所以才整日看書!」
「哧……」綠盞听了只想笑,藍顏卻起身,對著天空道念詩。
「柳色參差掩畫樓,
曉鶯啼送滿宮愁.
年年花落無人見,
空逐春泉出御溝」
日子就這麼一日一日的過去了,轉眼間,山花落盡,楓葉去紅,整個天地,被蕭瑟覆蓋。
不,大概覆蓋的,便只有冷宮這一方天地吧。
據聞,皇宮之中,四季如春,即便是冬日,皇帝想看春花,也能盡折來。
但同在宮牆之中,這里卻是另一番天地。
早起憐兒便氣的進門,叉著腰罵人,「怎麼回事,昨兒個不就說過,這院子里的落葉,今日之前定要掃干淨,怎麼今日起來還是一樣,你們到底是做沒做事情的?」
琴歌咒罵著,「她才是奴婢,卻對主子這樣大吼大叫……」
藍顏起身,穿著衣服,說,「行了,我算得什麼主子。」說著,也跟著一起出去掃落葉。
正是秋末最後的一層落葉,想著掃盡了,大約也進了冬日,這屋子四面透風的,怕是會更不好過。
但是今日還是賣力的掃著,掃過了整個院子里的落葉後,已經過了晌午。
正要回去吃飯,憐兒嗑著瓜子出現在院子里,「掃完了嗎?」
琴歌犯了個白眼,「你不會看嗎。」
憐兒臉色一變,上來便要打人,藍顏上前,一把擋住了她的手,抓著她的手腕,看她一愣,藍顏笑中帶著討好,「憐兒姑娘別氣,琴歌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跟她見識,別的降了格調,不如看一下掃的可好,不好的話,我們再掃。」
憐兒見她低眉順耳,樣子極其卑微,心中便又驕傲歡喜起來,頭也越發的高昂著,抬著眉走了一圈,道,「院子里的倒是好了,外面的也一起掃了罷。」
琴歌一听又急了,「喂,我家小姐待人和善,你還就真將人當成你這樣的奴婢了?已經快該吃飯,你讓人忙了一個早上,還敢說讓我們去掃外面?」
憐兒一臉不在乎的道,「又能如何?這冷宮中,來的人死的死,瘋的瘋,能干活的,也就是你們院子里的了,再說,你們四小姐,雖說是世家小姐,卻既不是妃嬪,又不是宮女,在宮中白吃白喝著,難道還不能做些活來補償嗎?」
她這是故意在戳藍顏的痛處,提醒著眾人,藍顏的失敗。
「你……」琴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藍顏卻又拉下了琴歌,臉上帶著如常微笑,對憐兒道,「也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要多謝憐兒姑娘給我們活動筋骨的機會,若不然,在這冷宮里待著當真要發霉了。」
憐兒一听,又笑了,過來放肆的戳琴歌的腦門,「看見了沒,跟你的主子學學,也不知道什麼叫審時度勢,還當你們主子是要做皇後的呢?這里是凝湘苑,是冷宮!可不是鳳禧宮!」
藍顏不語,只是笑著,將琴歌拉了出去。
到了外面,琴歌終是忍不住跺了下腳,對藍顏埋怨,「小姐,你怎就任她這麼放肆……」
藍顏仍舊笑著,看著琴歌,無奈的道,「傻瓜,你跟她置氣有什麼用,這不是出了那院子了?」
琴歌看著她閃爍的目光,似乎忽然明白了一些,卻又不能真的明白,「小姐的意思,你是故意……」
藍顏對她使了個眼色,她知道憐兒跟來了,便趕緊住了嘴,邊掃著,琴歌又道,「小姐若是真有什麼打算,先告訴琴歌啊,不然,像今日,琴歌若是亂來,打亂了小姐的計劃,該如何是好?」
藍顏揮著掃把,輕聲道,「告訴你,你不生氣,她又怎麼會相信我們沒企圖?沒有對比,她又怎麼能知道我的卑微?」
琴歌一滯,看著藍顏費力的掃著地面,一會兒,額上便滲出了汗水,不由
心里一痛,「小姐本也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做這些活呢……」她說著,過來搶下了她的掃把,「小姐去歇著吧,我來做。」
「哎,不用。」藍顏抓過了掃把,「不就是掃一掃地,有什麼呢。」
兩個人正搶著,卻听見那邊一陣喧嘩,奇怪的轉過頭去,卻見兩個太監拖著一個女子進了大門,吵鬧的,正是那女子身後跟著的宮女,那女孩看來還小,穿著粉色的宮裝,看來是妃嬪的貼身宮女,她拽著太監,驚叫著,「放開我們家娘娘,放開我們家娘娘……」
然而馬上,她便被野蠻的太監推倒在了地上,「你們家娘娘?以後她再也不是娘娘了!」說著,便將那妃嬪向地上一甩。
那女子摔在了地上,蒼白的臉上,卻不帶一絲痛楚,只是皺了皺眉,扶在地上,休息了片刻,方被一邊的宮女扶了起來。
看她的衣著,粉邊的齊胸襦裙,外搭著同色的袖衫,梳著墮馬髻,一只步搖正搖搖欲墜,看來楚楚可憐,卻又不失高貴,雖然不是高位的妃嬪,卻也該是世家女子,所以與生俱來的帶著一股貴族氣息。
注意到有人看著她,她抬起頭,對這邊微微示意,隨即,便帶著小丫頭一起進了里面。
晚上,幾個人打掃了一天,都是腰酸背痛,琴歌一直罵罵咧咧,內心對那憐兒十分不滿。倒是綠盞,後來出去打听到了今日被打入冷宮的人,正是楚美人(正四品)。
不用說,藍顏也明白,該也是這深宮紛爭中的一個失敗者。
這里便是失敗者的聚集地,也或許會變成她們的墳墓。
她現在也正在這里等死,便也沒資格去同情憐憫他人。
知道這院子里的主僕倒是可以成為免費的奴僕,那憐兒從此也不客氣,有什麼雜亂的事情,都讓藍顏等三人去做。
大概是覺得藍顏已經認命,又對她極其討好,便也越來越放肆,「下作」、「卑賤」這種的辱罵,也能隨時說出口來。
琴歌自然仍舊每日與憐兒苦斗,饒是性子比較溫順的綠盞,有時也受不住要一起跟著罵。
但是藍顏每每只是當做沒听到,仿佛她的世界已經麻木,麻木的只剩下看書。
只是冷宮的新住客,除了第一日時,听見那宮女晚上淒厲的哭聲,第二日開始,便悄無聲息,若不是每日清晨她要起來倒雜物,倒是真讓人以為,她並不存在。
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她雖然已經失敗,往日的仇敵卻不願意這麼輕易的放過她,落井下石這種事,在宮中這樣苦悶的氣氛里,變得越來越受人歡迎。
這日,藍顏正在外面收拾新拿進來的炭火,為過冬儲備,卻听外面有人聲傳進來。
遠遠的,便听見一個女子尖銳的聲音,帶著輕蔑的語調,這樣的聲音,與藍郁卻是一樣的。
她不禁笑著想,原來這一類的人,大抵都是相同的。
這時,已經看到她提著水藍色的裙角,走了進來。
她頭上是繁復的裝飾,飛天髻梳的十分曼麗,看著破敗的冷宮,她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帕子輕掩著的鼻子,扶著一邊的宮女走進門來。
「那個賤人現在何處?本宮來了,也不來迎接嗎?」她傲慢的聲音也正是與藍郁如出一轍。
這麼一看,宮里宮外,還不是一樣的。
藍顏想著。
冷宮的朱嬤嬤趕緊走了出來,听說這位貴人要見楚美人,便連忙讓人去找。
一會兒,素顏白衫的楚美人被人帶出來。
她仍舊是一臉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樣子,似乎站在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藍顏倒是對這個女人,有了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