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糊昏睡中,宮平櫻感覺到有人在搬動他的身體,震動帶來的疼痛讓他直冒冷汗,咬著牙無法吭氣。
他很想知道是什麼人在他耳旁說話?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但是卻一直使不上力氣睜開眼楮。
一陣搖晃震蕩之後,他感覺自己被輕輕放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床上,雖然搬運他的人已經盡可能小心了,但是牽動傷口所引起的痛楚仍是讓他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全身痛得好似有幾百支小針戳刺著他一樣。
「公子,我替你換藥,會有點疼,你要忍著點。」
有個陌生的女子溫柔地在對他說話,他感覺到衣衫被解開,然後,有微涼的汁液被輕輕涂抹在他火灼一般疼痛的傷口上。
「幸好傷口沒有發炎,沒有發炎就會好得更快一些。這些草藥對治療外傷果然非常有效,可惜就快用完了,不知道這里找不找得到這種草藥呢?」
他听見那女子自言自語著,她的聲音很甜潤,就像春天熟透的桃子。
這個為他療傷的女子是什麼人?
有人敲門,接著听見另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說道——
「這是我做的魚片粥,櫻公子若醒了再請你喂他吃一些。」
「好,我知道,多謝墨夫人。」
墨夫人?宮平櫻心中的疑惑更強烈了,他究竟在什麼地方?這些照顧他的人是誰?
他費力地睜開眼楮,就在眼前相距尺許之處,見到了一雙秀美的眼眸正深深凝視著他。
「你是誰?」
橘娘見他醒來,與他珠玉般的黑瞳一對視,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氣。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的雙眸,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贊嘆那是一雙好美的眼楮,迷茫的黑瞳如水波般幽深澄澈,美得教人深陷其中。
「你是誰?」宮平櫻淡蹙眉頭。
橘娘意識到自己看著他竟看得有些發傻了,立即窘迫地移開目光,極力穩住無措的心緒。
「我叫橘娘,公子總算醒了。」
「橘娘?」宮平櫻確定自己沒見過她也沒听過這個名字,他茫然環看四周。「這是什麼地方?」
「這里是五鳳君府,是五鳳君和墨公子救了你的。公子醒來了正好,想必肚子很餓了吧?墨夫人剛剛才送來了一鍋魚片粥,公子趁熱了吃,才好恢復體力。」
橘娘匆忙起身走到桌旁,從陶鍋里舀起一碗粥再回到床前。
五鳳君?墨公子?墨夫人?這些陌生的名字讓宮平櫻感到更加困惑茫然,他試著坐起身來,然而只是簡單的動作就痛得他冷汗涔涔。
「公子慢一些,你渾身都是傷,動作別太急了,免得傷口又要裂開。」
橘娘小心扶他坐好,忍不住心中的關切。
宮平櫻背靠著軟枕深深吸口氣,感覺胸肺悶痛得快要窒息,而在聞到魚片粥的香氣時,一陣強烈的饑餓感馬上洶涌而來,他下意識地想伸手接下橘娘手中那碗粥,但被她阻止了。
「公子,你別亂動,我來喂你就行了。」
她細心地把粥吹涼,送到他唇邊,一勺一勺地喂他。
宮平櫻默默地望著她,一面吃著粥,腦子不住地在打轉,努力搜尋著昏迷以前的記憶片段,但是怎麼拼湊就是沒有這個陌生女子和那些陌生名字的記憶,殘留在他腦中最後的影子只有那個送他離開皇宮的少女公主。
「你們是誰?怎麼會救了我?」
半碗熱粥喝下肚之後,他的思緒漸漸清晰了,也完全清醒了。
「該怎麼解釋才好呢?」橘娘低下頭攪動著魚片粥,溫婉地笑著。「我並不清楚五鳳君和墨公子為何要救你,但我想不管任何人看到你受那麼重的傷,都不會見死不救的。而我之所以會救你,是因為……」她頓住,不自在地笑了笑。「因為我懂得治療外傷,所以墨公子才會請我來治你的傷。」
宮平櫻緩緩垂眸,看了一眼纏滿藥布的臂膀,漠然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橘娘望著他,點了點頭。
「你是宮平櫻。」
「我做了什麼事,你可知道?」他的聲音冰冷如鐵。
橘娘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淡定地望著他。
「你血洗皇宮的事,全西越國的人應該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我是犯下罪行的惡魔,為何還敢出手救我?難道不怕給自己惹來災難嗎?」宮平櫻的眉心微微挑起。
怕?她倒是真沒有想到過這個字。因為他是她一見就傾心的宮平櫻,所以救他也不需要經過深思熟慮,在她的心底,宮平櫻已經是個特殊的男人,特殊到讓她願意為他冒險。
「在我眼中只有需要救治的傷患,沒有犯下罪行的惡魔。」她不知道這個回答能否讓宮平櫻相信,但她並不想被他看穿心事。「坦白說,如果現在我們還在西越國里,我也不確定敢不敢救你,畢竟你是國君下令要處死的重犯,不過……我也許還是會冒險救你的吧,我若不敢救,曹大夫也一定敢救。」
她的話讓宮平櫻听得有些混亂。
「你說……如果我們還在西越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滿臉疑惑地看著她。
「因為我們已經不在西越國了,這里是南周國。」
「南周國?」宮平櫻驚愕瞠眸。「怎麼會到南周國來了?」
「因為救你的人是南周國的五鳳君,是他把你帶到這里來療傷的,如今西越國的官兵都在追捕你,他不帶你離開西越也不行。其實你能離開西越國最好,這樣才會安全。」橘娘試著解釋清楚。
「五鳳君是什麼人?」
他的眼神充滿疑問和不信任,對血洗過西越國皇宮的他來說,安全已經是最難存在的兩個字。
「我也不是很清楚五鳳君的真正身分,但我相信他對你沒有惡意。」
橘娘繼續舀起粥喂他,但被他輕輕擋開。
宮平櫻心中冷笑著。惡意?好意?誰能看得出真假?即便一開始是好意,但何時會轉變成惡意,又有誰能知道?
「你不是五鳳君身邊的人嗎?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他疑惑地眯起了雙眸。
橘娘微怔。他竟以為她是五鳳君的人?這誤會可大了。
「不,我不是五鳳君府里的婢女,公子誤會了,我和公子一樣都是西越國的人。」她急忙澄清。
「你也是西越國的人?」宮平櫻驚愕。
「是,我也是西越國的人,住在青風街上的曹家藥鋪。公子應該听說過青風街吧?」
青風街是藤慶城里最長的一條街,當初她就是在那條街上看著宮平櫻的迎親隊伍從她眼前經過。
「我知道青風街,但……你為何會在這里?」
他蹙眉,神情更加困惑。
「五鳳君和墨公子救了公子之後,便到曹家藥鋪找上我為公子療傷,公子一直昏迷不醒,而五鳳君又急著趕回南周國,所以……我也就跟著一起到南周國來了。」她輕描淡寫地說明。
「你根本沒有跟來的必要。」宮平櫻深吸口氣,狐疑地問道︰「是不是五鳳君脅迫你一起來的?」
「不是,沒有人脅迫我。」橘娘急著搖手否認。
「那為什麼……」宮平櫻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讓一個少女為了照料他而離家如此遙遠。
「公子再多吃點粥吧。」
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舀起粥想繼續喂他。
「我不吃了。」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帶著淡淡的懷疑。
橘娘起身走到桌旁,把碗輕輕放下,低聲說道︰「我從小就在曹家藥鋪長大,曹大夫常對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我的心里,沒有什麼事比救人活命更重要,這就是我願意跟來這里的理由。」
她只能這樣解釋,而那些難以言說的心情只好先隱藏起來,因為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宮平櫻冷冷一笑。
「姑娘如果知道我殺了多少人,或許會後悔救了我。」
在皇宮里殺了多少人,根本數也數不清了,他的手已經染滿了血污,理智已經被仇恨和屈辱吞噬,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充滿感情,對一切充滿希望的男人了。
橘娘回眸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公子是因為受到屈辱而犯錯,並非本性如此。人非聖賢,任何人都會因為一時沖動而作出錯誤的決定,犯下可怕的過錯,但是只要冷靜下來,我相信公子絕不是那種分不清是非對錯之人。」
她雖然對宮平櫻這個男人並沒有深入的了解,但她相信他絕對不是一個本性殘暴之徒,只是被逼到了絕境才會做出瘋狂反擊。
血洗皇宮是罪惡,但反觀他的遭遇,又怎麼硬得下心指責他?
「錯誤的決定?」宮平櫻冷冷勾唇。「我不認為我所作的是錯誤的決定。我要國君從此寢食難安,從此活在我這個人的陰影之下!」
橘娘在他眼底看見冰冷的恨意,不由得有些驚心。他深深憎恨著那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並且正布下天羅地網要殺了他的西越國國君。
她永遠忘不了第一眼見到他的感受,他身上的光芒比太陽還要耀眼明亮,微笑的唇角還有溫柔的雙眼,美麗得就像盛開的櫻花般令她贊嘆心動,但是眼前的宮平櫻已被濃烈的恨意佔據,笑容不再,眼底也見不到融化人心的溫柔了。
這樣的宮平櫻讓她憐惜也讓她心痛,她想念那個騎在白馬上,英姿颯爽,一笑便能傾國傾城,讓陰霾為之消散的宮平櫻,她想把那個美好的宮平櫻找回來,不希望仇恨之火吞噬了他。
但是此刻的宮平櫻帶著渾身的傷和內心的劇痛,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對他才不會過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