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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謝生父母喜極而泣,謝生愣在地上,而莫愁悲喜參半撐伏于地,至此,素珍一直繃緊的心方稍微松懈下來。
除去霍長安是笑,暗角處眾人神色盡沉,兆廷仍隱在最里面,神色她無法看清。
何賽咬牙看她,她挑眉回視刻。
他們會站在她的立場上去思考,她也一樣。
先前所問問題,不過是作鋪墊,讓那些人產生思維定勢,根據她所問來作答,來設最後一題的陷阱。又用紙筆作答,並將人都隔開來,只怕掌櫃幾人看到題目會露出異樣。
那些緊張和汗水也全非演戲噱。
鋪墊太長,差點壞了事,幸虧連玉足夠奸詐,讓她去誘權非同。
她悄悄看向人群,那連玉不苟言笑,拿著他的招牌折扇正在手里玩,這人!連捷連琴連欣卻是同喜樂。
她一笑,承勢追擊,道︰「假證之罪,本官稍後必究,且先回到本案,裴世子為何要作假供?據莫愁所述,她曾釵傷世子,世子何人,豈容一庶民如此冒犯?遂起殺心!裴世子既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據,那末,和謝生一樣,他既有殺人動機,亦便有重大嫌疑。」
她曾打算檢驗奉機身上的傷,然莫愁力氣不大,傷勢極淺,又過了好些天,傷口幾乎已愈合,原痕難以考究,裴奉機可諂旁人旁物所傷。
然而,死人身上的傷卻不會說謊。
她續道︰「據何大人手下仵作此前所檢,嫵娘三人皆死于釵刺,莫愁乃說死于刀劍。按莫愁供詞,那畫眉曾受過腿腳重擊,身上可能有淤傷,甚至骨折。」
「傳王仵作上堂,將那三具尸首亦一並帶上來,本官要當堂驗尸!」
她話口一落,人眾皆驚,氣氛益發吃緊。
不多時,那王仵作與三具白布妝裹的尸首皆被帶到堂上。
尸臭傳來,衙役即刻配合著燒了些藥物方散了些氣味。
王仵作道,當日尸檢,並無作假,素珍心下微一咯 ,這王仵作為何仍如此鎮定,然時不可拖,她一頓,命冷血等人將從京內外各處帶回的四名仵作帶上公堂,再次驗尸!
那晚,她自己作準備同時,讓四人也外出將鄰近府衙的仵作帶回協助驗尸。
她回宮返家前曾問過連玉臨京哪些府衙並非權非同所轄,而听令了連玉或連玉手下的人,特別交待了冷血他們到那些地方去。
布蓋打開,架上是嫵娘等人微腐的面首,憶及當日檢驗的情景,素珍微微別開頭。
時間過去,幾名仵作相繼檢驗完畢,又低聲交談幾句,由其中一名上前稟報結果。
「大人,據我等所檢,此三名死者死于釵釘一類凶器,從傷口口徑深度來看,凶徒力氣不大,但卻下手甚狠,連刺多處,以致死者內腑被洞穿,失血過多而死。」
素珍一下愣住,仿佛沒听清那仵作所說,以致堂上堂下一片嘩然,她仍是靜立在台側,如一尊木雕。
直至背後被小周輕輕一推,她才猛然往人群深處看去,只見當中藍衣男子神色幽深,眸中光芒閃爍,五分陰沉,五分冷酷。
這樣的連玉讓她感覺陌生。
這不是和鎮南王、權非同還有兆廷的感覺很像嗎。
那種叫城府的東西。
她告訴他,她和他應各盡己責,她會盡自己所有努力讓死者沉冤得雪,他可用盡手段去阻她。
他卻讓她放手去辦,說絕不阻攔。
如今,尸變了嗎?不,尸體沒變,有問題的是她請來的人……
他騙了她。
不,不算騙。
是原來,他的克盡己責……從他們談話一剎已經開始。
她早該想到,這世上怎會有能讓大魏保持原來糧油價格、又能治裴奉機罪的方法,魚與熊掌,自古不可兼得。
她仍痴痴立于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隨後的一切,快的她無力阻止。權嚴魏三公宣布結案,謝生再被沒入死牢,莫愁誣告入獄、裴奉機與眾商因作假證而被判罰金。
退堂,人散。
臨走前,權非同輕聲在她耳邊道︰「頗精彩。」
其他的情景,她忘了,惟有何賽的笑聲、謝生父母的哭聲、百姓的罵聲依稀還在眼耳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了眼空蕩蕩的公堂,對沉默守候在她身邊的五個少年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五人立下應了,冷血伸手去攬她肩膀,她卻輕輕掙月兌。
冷血微微一僵。
她拍拍他手臂,想告訴他,這時的她,不需要同情和撫慰。
總有那麼一些時候,誰也給不了你安慰。
有衙役匆匆來報,「大人,這大門外盡是些書生糾集起來的鬧事者,可要我等去驅趕?」
素珍說不用,又對幾個少年道︰「我們分開走,你們不要跟著我,誰跟著我誰要護我,我和誰絕交。」
看她衣袂飄飄,快步走出衙門,連向來沉靜的無情也眉頭一皺,欲.去追趕,小周卻止住他,「讓他去罷。」
*
素珍想,她這是自虐麼。
遠遠看著人群深處的每個人——方才在公堂上那些大人和王爺,她任由人們朝她謾罵,任由那些人在暗處看戲嘲笑。
「我昨天便說,這將是李大人和朝廷唱的一出好戲,如今豈非讓我說中了?」
兩側有話語傳來,這一句特別大聲,素珍看去,正是昨天那些書生。額上突然一疼,不知被什麼東西擲中,她微微蹙眉,伸袖擦去頭上的血污,發現是謝生父母,和其一眾鄉鄰擲的石子。
她淡淡看著老人,「辱打朝廷命官,不是小罪。」
那謝生母親一口啐到她身上。
「狗官,你最好將我們都關進牢里,否則,我們都要罵,還要罵!」
一個書生扶著老人,眉眼盡是不屑,冷冷笑道。
又有數人投石擲她,素珍沒有閃避,看著這滿街的人,突然覺得好笑。
笑他們,為何你們只記得我的錯,卻忘了我的好,我曾救過柳將軍的小女兒。
笑自己,為何你如此不自量力。
你都做了些什麼?
有句話叫做什麼,嗯,達而兼濟天下。你自顧已是不暇,為何還要攬事上身?.
爹爹常說,人生輸贏乃平常事,你為何輸不起?輸了就輸了,你從後門偷偷離開就是,個瘋子一樣沖到大街上是什麼意思?
你委屈?
跑出來想向天下人解釋你的驕傲和偉大?
怪不得兆廷那麼討厭你。
那些書生又撿了些東西扔她。
她琢磨著是否將這些人都捉起來,關它個把月,天天餓飯,放老鼠嚇他們……腰上突然一暖,有人攬住她腰身,微微一側,用己背替她擋下那些東西。
素珍一怔,一看卻是連玉。
他雙唇抿緊,那雙平素或安靜沉默或款款而笑的杏色眸子此時沉厲的有些讓人駭怕,她心下突突的跳,心道你生什麼氣,你身上髒了可不關我事,是你自己跑過來的。
內疚了?所以出來幫我?
呸,怎麼可能。
她滿心酸澀,又滿腦子疑問,被他強挾著而行。
短短一段路,足以證明她和連玉的差距。
連玉所到之處,人人退避三分,哪怕他只是一身普通衣袍,鬼都不知道他是誰,但那眉眼一劃,硬是沒有人敢朝他扔石子垃圾。
她只看到人群深處連捷等人一臉震驚的看著她二人,更不消說其他官員。
青龍和白虎在後面殿後。
連玉一聲不吭,拉著她穿過人群,拐過數個街口,一路注目禮不斷。
素珍本悲怒參集,此時又驚又慌,卻不知所措,直至被這男人扔進一個人煙荒蕪的小巷里。
他摔開她的手,她咬咬牙,低頭一禮,「謝皇上大恩,微臣先行告退了。」
她匆匆道罷,匆匆欲.離,才走得一步,已教連玉擒住手腕,逮了回來。
她驚怒交加,猛地抬頭,「敢問,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連玉眸光一沉,低喝道︰「李懷素,你像個傻子一樣奔到街上,任人打罵,又是什麼意思?」
素珍一愣,隨之無所謂道︰「微臣不知道他們守在那里。」
「不知道?」連玉冷笑,「你腦子進了水嗎你會不知道?你分明便是討打討罵,你認為這樣自己便會好過些不是嗎?這樣你便可以少些內疚了是嗎!」
素珍又是一震,不意被他全然說中心事,心中悲慟悉數涌上,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你嗎!
就像當初兆廷,若不喜歡,可以跟我說,我絕不痴纏,待到我情根深種你再來說不,我如何放手?
連玉,若你要攔要阻,可以跟我說,我會理解,是你說,絕不攔我,給了我希望。
待到我滿心都是希冀,你卻告訴我,你當初都是騙我,不過是為讓你更好行事,你讓我情何以堪。
可縱使再疼再痛,她能和他說?
她日後還要依仗他,他是君,她是臣,他高,她低,能痛能怒能責?
不能。
她看著他,最終一笑,「是,我是,因為我覺得愧對死者,愧對生者,更愧對百姓,所以我情願被他們罵一頓,這樣我心里會快活些!這答案皇上滿意嗎,若滿意了,請允微臣回去。」
那仍握在她腕上的手,白皙如玉,美若削蔥之根,卻青筋微凸,證明連玉並不滿意這答案。
素珍見狀,呼吸一窒,心慌莫名,抬頭果見連玉眸光之厲臉色之鷙,讓人毫不懷疑這個男人會治她死罪。
「回去?李懷素,今日你若想回去,便給我發誓,永不再拿自己的身子來作這意氣之斗。你這樣不傻麼?很傻很可笑!」
他呼吸微重,話語噴打在她臉上,素珍驀地怔住,他這話……什麼意思?
她不懂。
他怎麼會關心她?若真是關心她,便不會用這樣的手段耍她于股掌之中。
「魂淡,老子跟你拼了!」
她這時也是怒了,亂了,慌了,心里直直冒出這念頭,手上用勁,只想掙月兌連玉的鉗制,她日在家,曾跟她哥哥習過武,雖懶散之極,力氣卻比一般女生要大,哪知,天子卻哪是可欺的,僅一掌,已足以制住她。
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她撼不動紋絲。
她也不打話,抬腳便往他靴上踩去,連玉目光倏暗,一聲嗤笑,膝蓋微起,已將她雙腿壓住,將她整個壓在牆上。
素珍雙手教他定在頭頂,手足無一處能動彈,驚怒到極點,連玉卻還逼視著她的臉,冷冷道︰「說不說?」
她心頭澀疼,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一不做二不休,低聲道︰「我說,你靠近一點,我說給你听。」
連玉眉峰一擰,心知這小鬼必有詭計,卻亦不曾猶豫,徑自俯身到她嘴邊。
二人呼息可聞,素珍看他靠近,心中一喜,一口啃到他下巴上,用力咬下去。
然而,當那微微帶著香甜的血液沁進舌尖,素珍立下悔了怕了。
天,她干了什麼!
這下莫說滿門,九族都可以全滅了!九族的鄰居也可以賣咸鴨蛋去了!
她立刻松口,哀求地看著連玉,「皇皇上,微微微……臣一時失口——」
余音很快消失在空氣中,她所做的立被連玉狠討回來。
他一口咬在她唇上!
她腦子瞬時空白一片,吃疼嗚叫出聲之際,他突地改咬為餃,重重壓吮住她唇瓣,隨之那唇舌竟挑開她牙關,滑進她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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