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移居至杏蕪居。
而雲樂容住在西南面的陶風居。陶風居和杏蕪居的中間,是老夫人的笑然居。
陶風居和笑然居的人要互相往來,路途遙遠不說,還不可避免地要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經過。
搬到杏蕪居後,正夫人側夫人來過,雲瀧雲渺來過,但本應是第一個來的雲樂容卻沒有來。
我依舊把床籠上繡滿貓的波斯貢幔,放上用沉香屑填充的玲瓏枕,蠶絲棉燻香被。□□軟綿綿的,有著熟悉的氣味與溫度,我哼著一首不知名的小調,一邊卷著被衾投入到安心的睡眠中。
雲樂容沒有來的原因我自然知道。
這樣是好的。對他,對我,對所有人,都是好的。
我不希望目前的生活被任何人打擾。
天氣很快便冷了下來。
入冬的杏樹光禿禿的一片,枝椏伸展,擋不住寒風。晴晴和晚晚在屋內燒上了炭火,火焰熊熊,將她們俏麗的臉映得紅彤彤。
我在暖閣內看《詩經》,一會兒,感覺尤有涼意,于是吩咐晚晚,「把炭火燒得更旺點。」
晚晚的聲音卻有些吞吞吐吐,「小姐,炭火要節省點用呢。」
我一听她語氣不對,立刻放下書召她過來,撐起身體問,「怎麼了?」
「他們說,因大人被皇上派去月都辦事,老夫人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大夫人不巧又感染了風寒,二夫人正為渺小姐的事操心著呢,所以一時竟沒有人去管這炭火的事。這麼大一個丞相府,炭火用度起來消耗極快的,現在府里既有三個病人,只能把豐足的先供給他們了,倒讓我們委屈委屈幾日!」晚晚翹著唇,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我冷笑。老夫人不是早就好了麼?這樣大一個府邸,小小炭火不過一句話而已,我不信她們就忙得病得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那日老夫人把我叫到跟前,我早就疑惑她是有著什麼目的。後來才知道,老夫人不過仗著雲晟不在,想要將我以「不尊長輩,不守閨禮」的罪名嚴加懲處的。甚至連我的罪證也準備好了。
當我拿到那方繡帕,看到那上面寫著的「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李商隱,《無題》)時,我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老夫人最後對我說︰「清你缺什麼,盡管要。」,待我正要出門,又突然叫住我,提醒道︰「清,你的帕子掉了。」
我回頭細看,果然發現有一方白色絹帕掉在了大堂正中。
我認出那是我的繡帕,卻不是出來時帶上的帕子。因為我那天帶上的帕子是黃色的。
正在疑惑,丫鬟斂風已搶先了一步將其拾在掌中。
老夫人笑眯眯地說,「听聞清好才學,尤喜在帕上題詩,今日祖母正好開個眼界,看看我孫女的好筆法,想孫女是不會拒絕的吧?」
我還未說話,斂風已將那帕子遞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展開帕子,看著我的臉,笑容變得很冷,一字一字念出口來,卻是︰「天上秋期近,人間月影清。」(杜甫《月》)
她愣了一下,仿佛不相信似的又念了一遍。
我一笑,很謙虛的,「不過是前人的詩句,清喜歡,所以就寫在帕子上了,清是獻丑了。」
直到我走出門口,還能感覺到老夫人不置信的目光膠著在了我的身上。
她一定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的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身穿的那件「妖艷」的衣服,竟然是宮中娘娘正在使的料子……
我竟然將那麼珍貴的流風丸送給她……
對于斂風說出的似是而非的「流言」,我居然沒有否認……
帕子上面明明已看過的詩竟會突然變得面目全非……
其實不過一半一半。你能想到在我的身邊安插人監視我的行為,我又為何不能想到在你身邊安插一個人來探測你的心意喜好與意圖呢?
送你流風丸,不過是在眾人眼里表現我對你的尊敬。
不否認流言,不過是因為欲蓋彌彰。我知道你就希望看我大驚失色,遮遮掩掩的樣子,如此,才顯得我心里有鬼。這時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命人尋出我的罪證,將我置于百口莫辯之地。而我如果正大光明,遮遮掩掩的,便成了你。
回到落月居後,我便趕著居里的下人們趕快搬家。趁亂拿出那張闖禍的繡帕,想要將它焚毀。
放在燭火上時卻又猶豫了。想了想,最終還是舍不得。搬到杏蕪居後,終是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將其藏了起來。
我知道,這也許是禍端。但有些東西,你即使燒得一絲不剩了,它依然根深蒂固。燒不死除不掉的,永遠在你心中。
如果我心中已有魔,能毀滅一切的。那麼,禍端便已永存,而一張繡帕又能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