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後,由于術前施行了全身麻醉,余俊賢一直昏迷到下午五點左右,才漸漸的從混混沌沌的昏迷狀態中蘇醒過來。
迷迷糊糊中,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從他被醫生推出手術室,送回病房到現在,他的父親就一直焦急的陪護在他的身邊,而且是非常恐懼的、忐忑不安的那種神情,就連說話的聲態語氣都變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急切的呼喊著兒子的名字,像是祈禱和祝福,又像是期盼和安慰︰
「賢兒,你醒醒!」「乖乖,不怕啊,乖,咱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當然理解,父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為什麼會那樣緊張,那樣焦急,那樣忐忑,那樣惴惴不安。
因為幾十年來,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父親,在他的所有家人和親戚朋友中,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形,沒有遇到過這種場合,更沒有經歷過手術麻醉之後,病人會是一種怎樣的精神狀態!
這對年過半百的父親的心理承受能力,絕對是一次異常嚴峻的考驗!
自從余俊賢走進手術室的那一刻起,父親的一顆心,就像被誰掏空了似的!
盡管已經過了春節,立了春,但是,在這晉西南的黃土 上,依然是朔風凜冽,春寒料峭。更何況那天陰沉沉的,沒有一絲陽光。
父親就那樣呆呆的坐在醫院里手術室外正對門口的那道台階上,兩眼怔怔的望著那扇手術室的門!
哪怕是那扇門有輕微的一絲晃動,俊賢父親的心就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他立馬騰地從原地站起,像是等待沖鋒命令的戰士!
直到手術結束,他就這樣呆在那里。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或是在那里踱來踱去,踱來踱去!
手術完畢後,他一看見兒子被醫生推出了手術室,立刻迎了上去。當他看到平時生龍活虎的兒子,現在就像沒有了知覺一般,軟綿綿的躺在擔架床上,兩眼一黑,鼻子一酸,差點兒哽咽出聲!
「醫生,俺的兒這是咋了?剛剛進去時還活蹦亂跳的!」
「老先生,沒有事兒的,這是手術麻醉還沒有蘇醒,孩子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直到醫生解釋之後,他才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
由于精神極度緊張,就在父親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一遍遍呼喊著兒子的名字,期待兒子快速醒來的當口,靜脈滴注的藥液不知何時已悄悄滴完了!空氣已進入了輸液管內。
不知是病房里哪位病友的家屬發現了這個問題,一聲驚呼,一下子把父親驚得一跳三尺高,他像一支離弦之箭,嗖的一道黑影閃過,撲出病房門後,邊跑邊喊︰「哎呀,醫生,不好了,俺兒子的藥下完了,你們快點吧!快點來吧!」
「不要慌,老余,沒有事的,把開關關上一會兒就可以了!」
病房里的病友家屬,有懂得的,一邊安慰著俊賢他爸,一邊趕到俊賢床前,順手關閉了輸液帶的控制開關。
在昏迷長達七八個小時的余俊賢的潛意識里,隨著父親的一聲聲呼喊,俊賢印象中似乎覺得他的喉嚨干渴得就像要冒煙。
直到現在,他的腦海里甚至還保存有這樣一種清晰的印象︰他那極度焦渴的喉管,干枯得已經變成了藍褐色,就像屠宰後的牲畜內髒被隨意拋在地上,經過強烈的陽光暴曬之後,表皮那種泛著藍褐色光的那種情形一樣!
他多麼希望能有一點水來潤潤自己的喉嚨啊!可是任他怎樣著急的大聲呼喊,整個世界就像死一般的寂靜,四下里連任何一點聲音都沒有,更別說是人聲了!
奇怪!明明家里有那麼多的人,可他們這一會兒都到哪里去了呢?媽媽呢?媽媽去干什麼了?怎麼不在家?姐姐呢?姐姐明明也在家啊,可她現在在哪里?
不對,朦朧中,他似乎記得自己是和父親一起出遠門了,不在家里。可街上似乎也有好多人啊,他們現在都到哪里去了?
為什麼他那麼大聲的呼喊他們要水喝,眼看喉嚨干得就要萎縮了,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听見呢?
父親不是就和自己在一起嗎?他為什麼也听不見呢?
「水……」「水……」「水……」「我要水……」
「乖乖,賢兒,你醒了?乖乖?」
「水……」「水……」「水……」「我要水……」
「醫生交代,不讓喝水啊,你剛做完手術,不敢喝水啊!」
「你……給我……滴……一點兒……一點兒……就行……,我……快要死了!」
「沒事兒,乖,我在這里陪著你呢,不怕啊乖,你醒了,咱的病很快就好了!等咱病好了,回到家咱就可以說媳婦了!」
「水……」「水……」「水……」「我要水……」
「你給孩子喂一小口兒,沒事兒的;再不的話,用毛巾沾點熱水,擦擦他的嘴唇,讓他的舌頭舌忝一舌忝,都不妨事的!」
听了病友家屬的指點,父親開始笨手笨腳的、小心翼翼的嘗試著,給兒子用水!
他先用湯匙舀了很少一點點兒,用嘴唇試了試溫度,放到俊賢唇邊,順著嘴唇滴在了俊賢的嘴里。
就那麼幾點點啊,余俊賢的嗓子就像被太陽烤焦了的土地遇到了甘霖一樣,一下子覺得滋潤了許多,他一下一下的砸吧著嘴,就像剛剛學會吃女乃的孩子!
直到晚上8點鐘,余俊賢才徹底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月兌離了麻醉狀態!他靜靜地、細細地回憶著手術前後的點點滴滴,仿佛就像剛從另一個世界又回到了現實中一樣。
但他很快就被手術後的疼痛徹底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