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過年了，許茹香也置辦了些年貨，做了年糕，與石清一人添了一套新棉襖。石清舍不得穿新棉襖，說一定要等到正月初一那天再穿，舊棉衣又不頂風，加之過年前下了一場雪，石清與許茹香大多時候都窩在家里烤火。外面實在太冷了，路面都結了冰，每天清早一起來，就能看見窗戶上掛著的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冰凌子。
這段時間，許茹香每天清早會在院子里練習一遍形意拳，石清就在旁邊看著，有時候也跟著許茹香學一學，然後準備早飯，然後洗碗，打掃房間，然後就沒有事情干了。無聊的日子實難打發，許茹香要到元宵節過後才上工，所幸前幾日去街上買了幾本書，閑暇時就看看書，練練字。由于資金有限，許茹香只買了《論語》和一套《世說新語》，都是比較劣質的印刷版，無注解，含錯字，看起來很費勁。
這兩本書許茹香小時候上私塾就通讀過了，不過私塾先生似乎不怎麼喜歡《世說新語》，許茹香又是個喜歡提問的好學生，每次問到關于《世說新語》的問題，先生就不太高興，問得多了，甚至拿戒尺打了許茹香手心，此後許茹香就再也不問關于《世說新語》的問題了，但書還是照看。石清看見許茹香竟然能認識幾本書上所有的字，又是驚嘆又是羨慕，叫嚷著要許茹香教他認字。許茹香耐心很好，石清又是個肯學的孩子，就從《論語》第一章開始，一邊教石清認字，一邊為他解釋字義，和文章的意思。
許茹香每天所教不多，基本上一天十幾則，其余大半時間都在練字。已經好久沒有提筆了，再次提起毛筆，手竟然有些發抖不听使喚，寫出的字歪歪扭扭有礙觀瞻。但石清卻把許茹香看做神人一般，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在這古代，能識字的女子不是富家千金就是官宦小姐，窮苦人家誰會教女孩子寫字？
練字是一件很廢紙的活兒，大冬天的也沒有樹葉可撿，許茹香才練了半個時辰，就廢了一疊宣紙，這樣練下去非得把她練窮不可。于是許茹香就想了個法子，她用沾了水的毛筆在上了漆的木板上寫，寫完之後，再拿抹布把木板擦干，然後接著寫，如此又省了一筆開銷。
石清很喜歡听《世說新語》的故事，每天晚上非拉著許茹香講兩則才能安心睡覺。除夕當天，許茹香包了餃子，準備和石清下餃子吃，沒想到房東大娘竟然來邀他們一起吃年飯。許茹香受寵若驚，眼看餃子已經下鍋了，房東大娘拉著石清就往自己家走，還囑咐許茹香動作快一些，順便把餃子端過去一塊吃。
房東大娘的孩子叫比石清大兩歲，卻很少見兩個孩子玩到一起去，而今天卻不同。在餃子沒煮好之前，石清匆匆忙忙的跑回自己的房間，把近幾天念的書給房東大娘的兒子虎娃看。虎娃平時有念書，識的字比石清多多了，以前石清沒有去一品居打工的時候常常看見虎娃背著書包去學堂，心里說不出的羨慕，而虎娃每次得意洋洋的舉起書本，嘲笑不念書的石清，也深深傷害了石清的自尊心，這一次，石清一定要在虎娃面前炫耀一番。
虎娃穿著厚厚的棉衣，被裹得像小皮球似地，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房東大娘來。虎娃看見石清包著一個灰布包起來的東西，便問︰「喂，小叫花，你手里拿的什麼？」
「我不是小叫花，我有干活賺錢養活自己，沒有求誰施舍」石清反駁道，臉色不怎麼好看。
「一日是小叫花，終身都是小叫花，哈哈……你就是小叫花」
「你……哼姐姐說不要因為別人的中傷而降低自己的人品」
「你說什麼？你罵人」虎娃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氣得鼻子都歪了，他冷哼一聲，別過頭，不再理石清，石清不去理他。但孩子終究是孩子，前一刻還吵架叫囂著說一輩子不和誰誰誰玩了，過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又把好吃的好玩的分給鬧別扭的伙伴。
石清站在牆邊，借著屋子里有燈火，翻閱起自己的寶貝《論語》來。虎娃斜著眼偷瞥石清兩眼，終于忍不住問道︰「喂，小石頭，你手里拿的是什麼呀？」
石清做一個鬼臉，然後背過身去，道︰「不告訴你。」然後又念了一段論語，「有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恭近于理，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虎娃睜大眼楮不可思議的盯著石清，怔愣片刻，又問道︰「你在念書麼？」
石清偏過頭，對虎娃翻一個白眼，把一冊印刷粗糙的《論語》在虎娃面前晃了晃，不屑道︰「你不都看見了嗎？白痴」
「你又罵人哼，我不跟你說話了」虎娃賭氣道，抬起頭四十五度角仰天。
石清則津津有味的靠著牆逐字逐句的念著書上的字，至于那些字的意思，石清則理解不了那麼多了，前面幾則還好，後面的讀起來都非常吃力。听見石清竟然能念好幾頁的字，虎娃十分驚訝，情不自禁的就走到石清旁邊。虎娃伸長脖子朝書本上望一眼，石清則把書捂起來不讓他看。虎娃踱著步子回到椅子上，施施然道︰「切，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都念了好幾本書了，這些字什麼意思你懂嗎？」。
石清微微皺眉，盯著虎娃看了片刻，又笑道︰「我才開始念幾天就能認識這麼多字了，你都學了這麼久了，我學得可比你快多了，照這個速度，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超過你了。」
「你胡說，你怎麼可能超過我？我已經上了三年學了，潮里弄有誰家的小孩子有我念的書多？你再怎麼學也趕不上」
「那你就等著瞧吧」石清不服氣的叫起來。
這時候房東大娘端著一大碗紅燒肉走進來，許茹香端著餃子跟在後面。
「什麼等著瞧？」房東大娘笑道。
石清低著頭不說話，虎娃道︰「小石頭會念書了，他說他念書會趕上我，哈哈，娘，他怎麼會趕上我呢？我是學堂里最聰明的學生。」
「是是是，你是最聰明的，去坐好，馬上開飯了。」
許茹香看見石清手里捧著書，說道︰「先把書拿回去放好。」
石清捏著書本，看見虎娃臉上得意的笑容，于是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超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