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後,原本燈火通明的秋實街終于安靜下來,燈火燃盡了,花燈陸續熄滅,白色的月光如清水一般籠罩著老邁的香樟樹。幽深的巷子里突然閃過幾道黑影,就像一陣詭譎的黑風,須臾,八個黑影又幾乎同時落回到靜謐的小巷。
八個黑衣勁裝的神秘男子在樹下悄聲低語,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松散的頭發飛舞在風中,像是經過了一番惡斗,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梁文英的貼身護衛第一流風。第一流風低聲道︰「分開找,就算把整個錢塘城都翻個底朝天,也要把蕭逸給找出來」說罷,八個黑影又如風一般的分散開,消失在夜色中。
房間里,許茹香為受傷的陌生男子——也就是第一流風口中的蕭逸——上好藥後,就囑咐石清還有小楊明天需做的事情。屋頂上傳來細碎輕微的聲音,許茹香蹙眉,緊盯著屋頂,石清和小楊沒有練習過拳腳功夫,耳力自然不如許茹香,並未听到聲響。
石清見許茹香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麼了?」
「快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許茹香急道,聲音很輕。
石清微微怔愣,小楊忽然意識到危險,動作奇快的把桌上的紗布傷藥統統塞進旁邊的櫃子里。許茹香迅速坐到床邊,把蕭逸的鞋子踢到床底下,又拉過被子把蕭逸蒙頭蓋住。許茹香微微抬頭,看了看屋頂,就在最不易察覺的位置,已有兩塊瓦片被人輕輕揭開。
「我剛剛說的你們都清楚了嗎?」。許茹香繼續先前的談話,佯裝不知屋頂之人的存在。
石清點點頭道︰「我與小楊哥哥明天去買面粉、竹筍,還有小雞仔,下午回來打掃店面,後天去拿招牌,再過兩天我們的許記片兒川就可以開業了。姐姐,你今天還沒有做雞汁面條給我吃呢?」
許茹香微微輕嘆,柔聲道︰「今晚應該做湯圓給你們吃的,但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補上吧,小石頭你去看看灶上還有沒有熱水,都洗漱了睡去吧」
屋頂上的那人仔細觀察屋中情況,並未發現什麼異樣,也就蓋上瓦片,到別家查探。
翌日,石清和小楊早早的出門去買東西,許茹香在家收拾院子,準備圈出一塊地來養幾只雞鴨,再搭個葡萄架子,等夏天到了就可以到架子下乘涼,伸手就能摘到葡萄。
收拾完院子後,許茹香就到廚房,把灶台上慢慢熬著的中藥盛起來。許茹香的藥理知識並不怎麼豐富,也不敢把大夫請到家里來瞧,昨晚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許茹香只好到回春堂,抓了些消炎止痛的藥,熬好了給蕭逸端去。
傷口的疼痛刺醒了昏睡中的蕭逸,他睜開眼楮,扶著頭,慢慢地坐起來。屋子里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桌子,一個老舊的矮腳櫃,一個沒有放書的瘸腿兒書架,蕭逸甩甩頭,腦海中一片空白。
咿呀——門開了,許茹香端著湯藥走進來,蕭逸微眯著眼,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粗布短襖梳著麻花辮子的豆蔻女子。
「你醒了?喝藥吧」許茹香把藥遞到蕭逸面前,並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欣喜。
蕭逸接過藥碗,驚疑的看了許茹香許久,忽然問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許茹香的心砰然一動,她雙手捏著衣袖,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當然見過,昨夜你可差點要了我的命你說你有沒有見過我?」
蕭逸面露疑色,沉吟良久,搖頭道︰「我不記得了。」
許茹香略略有些失望,道︰「我想你也不會記得,先喝藥吧」
蕭逸皺著眉,對褐色的湯藥本能的厭惡,掙扎了許久,還是把藥喝了。蕭逸把碗還給許茹香,許茹香又遞上一碗清水,蕭逸口中正苦,就一口氣喝個干淨。
「你是誰?」蕭逸又問。
許茹香收起兩只空碗,反問道︰「你又是誰呢?」
「我?」蕭逸猛地被這個簡單的問題給問住了,「對呀,我是誰呢?」蕭逸右手扶著頭用力的想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個破碎的畫面,馬蹄聲、刀劍聲、各種廝殺聲充斥著腦海,可他就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我……我不知道」蕭逸疲憊的說道,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心中涌起無邊無際的恐懼。他驀地抬頭,緊緊盯著許茹香,想從許茹香的口中得到答案。
許茹香張大眼楮,驚駭的盯著蕭逸,難以相信他居然會忘記了自己。「你……真的想不起來了?」許茹香問,總覺得這像個笑話,記憶這種東西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忘記呢?
蕭逸嘗試著去捕捉腦海中那些一閃即逝的畫面,越是想,頭就越痛,就好像有一把鐵錘敲擊頭顱。「不,不……啊——楚昭南,你跑不了了殺殺殺」蕭逸揮動雙手,發瘋似地大叫著。
這一變化來得突然,把許茹香嚇了好一跳,她忙沖過去按住蕭逸的雙手,大叫道︰「不要想了,不要去想了不要想了,你听見沒有?」
許是許茹香的聲音將蕭逸震懾,他漸漸地平靜下來,頭上全是汗水,胸前的傷口又裂開來,鮮血染到被子上。蕭逸臉色煞白,重重的喘息著,他勉強的笑了笑,道︰「我、我想不起來了」說完,就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許茹香感到一陣陣心痛,寬慰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先養好傷再說。」說完,許茹香站直了身子,眼淚又很不爭氣的溢滿眼眶,許茹香轉過身,不讓蕭逸看見她的眼淚。「你的傷口裂開了,我去拿藥來給你敷上。」說完,許茹香就逃命似地奪門而出。
許茹香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上漆的破舊梳妝台上有一面碎了角的鏡子,許茹香雙手撐在梳妝台上,看著鏡中滿臉淚痕的自己。「我在哭什麼呢?哭他忘記了嗎?他又應該記得什麼呢?我甚至還不知道他是誰?」想著想著,許茹香又覺得好笑,他是誰就真的這麼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