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不會跟牡丹、芙蓉計較,她在大戶人家做了幾年的丫鬟,自然明白奴婢們想委身主子的心情,何況晏伏易還不是一般公子少爺,而是王爺,背後是一座采之不盡的金山礦。
桃紅機械式地在硯台上畫圓,雙眼盯著正在寫字的晏伏易。由這看去,他鼻梁挺、劍眉利、睫毛長、皮膚好,的確相貌堂堂,難怪牡丹芙蓉都傾心……
就連她都覺得看久了,心會怦怦地加快,但她不許自己多想。王爺這身分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鴻溝,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瞧什麼?」晏伏易專心練字,頭也沒抬地問。
「啊?」桃紅回過神。
「做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桃紅立時覺得心虛,不過她很快把這情緒掩飾過去。「你頭頂長眼楮,這麼厲害?」她嘖嘖稱奇。「我是瞧你長得好看,難怪討人喜歡。」
他揚起眉。這已是她第二次稱贊他的外貌,他一向不甚在意這些溢美之詞,不過得她稱贊,心里還是有些高興。他以筆尖蘸了蘸墨。
「難怪天妒紅顏——喔……」她的手指被筆桿敲了一下。
「這詞是這樣用的嗎?哪個先生教的?」他瞟她一眼。
她笑。「我就是說得夸張點罷了。」她頓了下。「王爺,牡丹姊在你身邊的日子也沒多久了,還是讓她來伺候你的好。」
「她要你來說的?」
「不是、不是。」她連忙道。「我就是覺得她可憐……」
「你不也可憐柯少爺,怎麼不嫁他做妾?」
怎麼說到這兒來了。「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他挪挪紙張,繼續寫字。
「我師父就我師娘一個,我也只想要一個,那他也只能有我一個。」她立刻道。「唉,跟你這種皇親貴族、三妻四妾的薄幸男人說是不會懂的——喔,又敲我,我說錯了嗎?」
「你哪兒看到三妻四妾了?」他斜瞄她一眼。
「那是你擔心自己過不了劫數,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就這點來說,你比這世上的男人強上許多,可這不代表你度了劫後就不會娶妻妾。你說,你哪個兄弟王爺不是左擁右抱的?要我說,這世上第一痴情男子非我師父莫屬,跟師娘恩恩愛愛二十年,師娘體弱無法生育,他也不在意,更可貴的是師娘死後,他也沒再娶,那時師父才四十五歲,多少貌美如花的女人等著他啊,他說不娶就不娶,多有氣魄,就連師姊——」她猛地收口,一臉不安。
「怎麼不說了,我听得正起勁,你師姊怎麼了?」他一臉好奇。
她一臉懊惱。「唉,言多必失,師姊脾氣很壞的,我不能說了。」
「這里是王爺府,你師姊哪會知道你說了什麼?」他好笑道。「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膽子這麼小,在衙門里說要殺要剮的氣魄哪兒去了?」
她瞪他。「你別再激我了,你沒跟師姊一起長大,不知道她發火的時候多恐怖。」
「我以為你師父就領養你一人。」他繞個方向探問,想多了解她的事。
「不是,除了我還有別人,我不是說了師娘不能生育嗎,所以他們就養了幾個孤兒。我知你好奇,我就偷偷再告訴你一句,我師姊那可是天上地上絕世容顏,村里的男人不管是五歲還是九十五歲都撲倒在她腳下……」
「除了你師父?」
她一臉驚愕。「沒錯!真不能小看你,真會猜。」
他好笑道︰「我可不是用猜的,我是從你話語里推出來的,你師姊什麼人都看不上,獨獨喜歡你師父?」
「噓噓!」她緊張地說。「這個絕不能讓她听到,她曾因為這樣把人吊起來打。」
「她打你?」他皺眉。
「不是我,我機伶,哪敢說啊!」她嘆氣。「她跟師父差了三十歲,我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呢?我也喜歡師父,可那是把他當爹,唉……師姊說得好,自古多情空余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偏偏她道理都懂,就是鑽不出來,王爺你說,這感情是不是很磨人啊?」
「我瞧你連感情都不懂,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實在好笑。」他笑。
「我哪兒不懂了。」她反駁。「我也是喜歡過人的。」
他攏眉。「誰?」
「我們村里的華大哥。可他喜歡的是師姊,自那時起我就悟出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感情就像一種莫測高深的功夫,我沒天分學,也不得其門而入,還是銀子珠寶實際。」她一臉嚴肅。
他笑出聲。「真乃錢奴。」
「銀子的好處可多了。」她立刻道。
「要我說,你只是姻緣未到。手心伸出來我看看。」他說道。
她急忙把雙手伸出。「怎麼樣,可是大富大貴之命?幫我卜個卦好嗎,我什麼時候能買華宅大院?」
他笑道︰「這倒有些難度。」
她失望道︰「什麼?我一輩子都攢不了這麼多錢嗎?」
他放下筆,握著她的雙手,仔細瞧著掌紋。
她耐著性子讓他看了一會兒,才道︰「怎麼樣?」雖然她不是很信算命師,但她覺得王爺這人聰明,又是老道人的弟子,想來應該有真才實學,與外頭騙人的神棍不一樣。
見他眉頭皺了下,她緊張道︰「怎麼,沒希望嗎?」
「你的——」
才說了兩字,忽然間屋搖地動,地牛翻身,劇烈的搖晃讓架上的書全砸了下來。
一開始搖動時,兩人都沒什麼動作,想著晃一下也就過了,誰曉得眨眼的工夫,越搖越大,四周的書架忽然倒了下來,連架上的陶瓷玉器也摔了一地。
晏伏易拉著桃紅往旁躲,她嚇得忘了反應,讓他拉著躲到角落去。
搖晃很快緩和下來,最後終至平靜。
可一時間,桃紅還覺得頭昏眼花,像坐船似的,她沒注意到自己緊抓著晏伏易,連身子都貼到他身上了。
「天啊……」她望著滿地凌亂的書房,不只書籍散落一地,連書架都倒了,碎裂的陶瓷分散四處,連擺在房里的盆栽都倒了,幸好搖晃不久,否則連房子也要垮了。
「這次地牛翻得可厲害了。」她邊說邊揚首,誰曉得他正好也低下頭,她的雙唇就這樣擦過他的臉頰。
她驚得大叫,跳開一步,臉蛋燒了起來。「你——」
「應該大叫的是我吧。」他刻意模了下被親過的臉頰,瞅著她緋紅的臉蛋。沒想到她也會害羞,還以為她沒神經呢。
「你……」要罵他輕薄,又想到剛剛情況特殊,若把他臭罵一頓,倒顯得自己心胸狹窄。「我剛剛是不小心……我們……我們都忘了,沒這事、沒這事!」她激動地揮著雙手,也不知自己在心慌什麼。剛剛那是意外,意外,沒什麼好在意的。
他瞅著她,突然長嘆一聲。這丫頭,真會讓她氣死……怎麼有這樣遲鈍的人兒?說她聰明倒是夸獎她了,實底是傻妞一個,看樣子得想法子讓她開開竅才行……
她不明所以。「怎麼,你干麼嘆氣?」
晏伏易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已經響起陣陣尖叫跟大喊。「王爺!您沒事吧?」
牡丹先沖了進來,接著是其他幾名奴婢,連管家也急奔而來。
「沒事。」晏伏易回道。「都去忙吧!」這兒都亂成這樣了,其他廳房應該也落下不少東西。
避家立即走出去叫男僕過來收拾,臨走前,晏伏易吩咐他去備轎,他得進宮探望母親與父皇。
走出書房時,他望著天,思考良久。原本蔚藍的天如今泛著一抹橘黃,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氣象。
「王爺,你在想什麼?」桃紅忍不住開口。他的表情嚴肅認真,眉頭深鎖,讓她也不安起來。
他自天際收回目光,黑眸隱著一抹憂思。
「我的劫數怕是來了——」
桃紅驚問︰「什麼?為什麼?怎麼來?咱們避開它。」
他搖頭嘆氣。「若真是天意,避到哪兒都一樣,就像剛剛的地震,突如其來,如何避之?」
見他如此頹喪,桃紅的斗志被激了起來。「你在胡扯什麼!怎麼能不戰而屈,大不了我們躲到山里去……」
「山里也有地震。」
「什麼意思?你是說你會死于地震嗎?」她皺眉。「如果是這樣還真有點難辦,你沒有化解的方法嗎?祭天祈福,或是點消災延壽燈……」
「我想過,但……」他搖頭。
「怎麼?你別光搖頭,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不只我,還有牡丹她們,我們四人不就是來幫你化劫的嗎?」
「北斗消災延壽燈或許能一試,你們四人自然是要幫我的,只是這儀式需要進行七天,四人中又只有你會武,我怕她們撐不住。」他故意又嘆口氣,果不其然,立刻听到她激動的話語。
「不試怎麼會知道,別說這些喪氣話!」她立刻道。他平時成竹在胸,這會兒卻顯得如此沒自信,果然是事不關己,關心則亂。
王爺若是個壞蛋,她是絕不會管他死活的,但他對她一直很好,還給她珠寶銀子,就連前幾日誤會他設陷阱抓她,對他大吼大叫,他也沒生氣,還好言跟她解釋,他待她不薄,她自然也要回報。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能消沉喪志,來。」他拉著她,走到隔壁房,拿了支小剪子。「作法得用到你的頭發。」
「好。」她二話不說,拉起發絲。「要多少剪多少,別把我弄禿就行。」
他忍笑。「又不是要你出家做尼姑,剪禿你做什麼。」他捧起一綹發絲,剪下食指長度的一束發絲,還讓她拿下頭上的發帶綁好後才收入袖口內。
「還要什麼?」她問。
「指甲。」
「這我听過,可我指甲不長……」
「你坐著,我剪,這有程序的。」他示意她坐下。
「剪指甲還要什麼程序?」
「我得念咒,方才剪你頭發時也有念。」他拿出帕子墊著,一手握著她的手開始剪。
「要剪幾只?」
「十只。」他低頭專心剪著,黑眸隱著笑意。
看著他靈巧地修剪她的指甲,她驚訝道︰「你還挺熟練的,我有時自己剪還會粗心地剪到肉里去,尤其左手拿剪子的時候。」他把她的指甲修得圓圓的,極其好看。
「你做事不重細節,對細瑣的事不耐煩,雖然聰明,可又顯得粗枝大葉,剪指甲這種事你是沒耐心的。」方才替她看手相時,就發現她的指甲像狗啃似的。
「師父也這樣說過我。」她不以為意,笑笑地說。
「點延壽燈的事,先別告訴牡丹她們。」
「為什麼?」她疑惑道。
「由我來說吧,否則她們心里大概又不是滋味,質疑我為什麼先告訴你。」
他這樣說也對,由她來講還真有點不適合,現在牡丹與芙蓉對于王爺的大小眼已經不是滋味了,她還是別去踩火線的好。
「唉……太受人喜愛也是一種困擾,王爺如果丑一點肥一點,大概就不會這樣了。」她心有所感。
他讓她逗笑了。「你的贊美雖然奇特,不過我就收下了。」
她可不是在贊美他,不過他要這樣想她也沒轍。看他細心地一指剪過一指,一會兒還拿帕子擦擦她的指縫,像是在做什麼大事,她忽然想起以前師父替師娘梳發、畫眉,甚至還幫她染指甲,那時她好羨慕,發願長大了也要找個像師父這樣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