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誰人無一死呢?」
她只是輕聲勸道。
「我明白,只是在想,人這一生是如此短暫,能夠做的事情也是極少,而最重要的就是做好現在的自己。」
蕭明睿一方面既感到哀傷,另一方面,也是期待著屬于他的時代的到來。
建武帝笑了︰「你明白就好。實際上當了皇帝反而要處處以身作則,為何?皆因總有人意圖窺測上意,喜好若露,自然有人鑽營,到時候總是會造成不好的結果。」
「若皇姐穿著此裙子出外,必定那些公卿夫人要模仿,到時候進獻的地方為此定要耗費大量物力財力,百姓不堪其擾,胥吏從中苛刻百姓,中飽私囊,民不聊生。」
他走的十分平靜。
「奴婢還記得呢,皇上十歲那年就十分勇武了,奴婢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是您十歲生辰,在校場練箭,可是正中紅心,當時先帝還一直夸獎您呢,獎賞您一把寶弓。」
蕭明睿看向父皇。
建武帝表情帶著些回味往事的得意,仿佛回到了那青春激昂的歲月,建武帝笑道︰「是啊,朕都快忘了這件事了……那把弓……唉,後來在跟隨父皇出征的時候弄丟了,一直沒找回來。」
建武帝眸光充滿了回憶,跟高無功談論起他少年歲月的一些得意往事。
建武帝要到窗口看,蕭明睿無奈,只能扶著建武帝走到窗邊。
「兒臣定好好治理國家,一定不讓父皇失望。」
他知道父皇是清楚大哥做的一些事情,可是還是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顯然也是因為父子之情。
建武帝本來蒼白的臉色此刻涌上一抹紅光,他看了眼高無功,問道︰「高無功,你在朕身邊多少年了?」
漫天飛舞的雪花似鵝毛,如輕霧,自灰沉沉的天際飄落,將這人間掩蓋成一片純白。
「是,父皇。」
建武帝只是望著窗外那不停飄落的雪花︰「明睿,朕有個東西給你。」
高無功怔了怔,「奴婢是八歲那年在皇上跟前的。」
大雪紛飛,這父子二人便在這窗下矗立,一時沉默起來。
「八歲……很多年了呢。」建武帝唏噓不已︰「那時候朕也才十歲啊。」
建武帝罕見地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說道︰「明睿,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朝中的事情以後就要擔在你身上了。」
蕭明睿在旁邊听得忍不住哭了。
「你要好好治理國家,要是沒做好,等你將來來見朕,朕可不見你。」建武帝挑眉說道。
建武帝累了,又要他扶他到床上。
蕭明睿一震,「兒臣明白。」
「你都不小了,孩子都有了。」建武帝笑道︰「哭個什麼勁兒,我大秦的男兒不要做這般女兒姿態。」
蕭明宸幾兄弟也都來了,建武帝仔仔細細地看著兒子們,嘆道︰「朕不是個好父親啊,希望以後你們兄友弟恭,要好好愛護你們兄長。」
「君為難,難為君,為君難……」蕭明睿拿著這方印章,一時也有些沉吟。
蕭明睿接過玉盒打開一看,便見到一方壽山石小印,底下刻著三個篆字。
建武帝擺擺手︰「你過來,扶朕起來。」
蕭明睿顯然深以為然,而此時,他也深刻地感覺到了父皇說的難為君。
雖然他不能要求未來的皇帝,也無法知道死後的事情,可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們都好好活著。
外面的雪還在下,他身上披的黑貂鶴氅沾染上了些許雪花,一進入暖融融的西暖閣,便即融化開來,仿佛露珠站在鶴氅表面。
建武帝跟他們交代,讓他們好好輔佐蕭明睿治理國家,至于他的喪事,他不想大辦,天下臣民只需戴孝三日即可,不要讓百姓為此耽誤正事。
「父皇,您怎麼了?」
蕭明睿明白了建武帝的意思。些面可後。
建武帝點點頭,忽然來了興致叫高無功把那把寶刀拿來了。
蕭明睿心中難受,此刻已是不想什麼關于權力的事情,而只有父子親情。
「雪真大啊,瑞雪兆豐年,希望來年百姓能有個豐收。」建武帝嘆道。
蕭明睿喃喃念了出來。
他躺在龍床上,嘆道︰「高無功,你去召見大臣吧。」
建武帝神色泛出最後的神采︰「父皇沒多少時間了。明睿,朕有許多事想跟你說,可是現在想想,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有些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只有在那個位置上坐了,隨著時間你才能明白。」
「哭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建武帝嘆道︰「朕就要去見你母後了……也不知道九泉之下,你母後會不會怪罪我?還有你生母舒妃……」
建武帝神情有些遺憾,此刻他不像一個帝王,只是一個充滿著回憶的老人而已。zVXC。
因為建武帝的病,蕭明睿一直留在他身邊侍疾,還要批閱奏折,一點閑暇時間都沒有了。
蕭明睿認得篆字,一眼看去,但見上面是三個字「難為君。」
新舊交替,舊的一切終將逝去,新的一切也終將到來。
蕭明宸哭道︰「父皇,兒臣不能沒有父皇啊。」
蕭明睿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不多時,內閣首輔帶著一些皇室宗親也到了。
冬至日的祭祀顯然是讓建武帝耗盡了生命的能量。
「皇上後來不是又得到皇上賜的寶刀嗎?」
這一天,天空飄起了皚皚大雪。
蕭明睿不知道父皇想做什麼,便起身扶著建武帝起身。
蕭明睿繞過屏風,見父皇正拿著把寶刀在跟高無功說著什麼,此刻他神采飛揚,精神奕奕,一時間讓蕭明睿很是吃驚,恍惚間仿佛又看到父皇年輕時候的風采。
「當初有人獻一條用數萬珍品鳥羽制作的裙子入宮,你皇姐很喜歡,你和王叔見到了便說,既然喜歡不如讓地方多進獻便是。可是朕卻從此不準你皇姐穿這條裙子,你知是為什麼?」
回來之後,他再沒有像過去那樣能夠起來。
旁邊宮女接過他的鶴氅,蕭明睿听到里面建武帝的聲音︰「明睿嗎,進來吧。」
「兒臣記得。」蕭明睿沒想到父皇會跟他說了這麼一番話,心中著實有些驚訝,可是這驚訝之中,還帶著一些莫名的不好的預感,和一種對父親深深的濡慕。
建武帝想到什麼,嘆道︰「你大哥……罷了,朕只希望你還記得兄弟之情。」
這把刀實際上擺放在庫藏中已經許多年了。
建武帝慨嘆道︰「這是太祖皇帝傳下來的,當朕第一次拿到它時,你祖父曾經跟我說過,讓我細細品味這三個字。朕仔細看,開始是覺得為君難吶,這天下,朝廷,外族,都讓人為難;後來覺得君為難。當皇帝的就是要處處為難,委曲求全,總要平衡這個,那個,這不難嗎?後來朕又想,原來是難為君,想當個昏君容易,想當個明君何其為難?史官,天下,後宮,最重要還是要克制自己的**啊。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十五歲那年,你大皇姐的事情?」
這次會面後沒過一個月,建武帝在去宗廟祭祖的時候暈倒了。
「打開看看。」
他訓斥了兒子們一頓,可是沒過過久,大臣們退去不久,跟惠妃她們見過面,建武帝就去了。
蕭明睿明知如此,但他不願意欺騙父皇,既然答應了,他不會讓齊王死。
高無功似乎是明白了建武帝的意思,便拿了個玉盒過來。
蕭明睿怔了下︰「父皇,兒臣……」
建武帝已經有多年沒有把玩它了,現在拔出刀鞘一看,這刀鋒仍然凌厲,「真是好刀啊。那年我用這把刀殺死了戰場上第一個敵人。」
如斯美景,江山如畫,建武帝在溫暖如春的西暖閣中靜靜地凝望著窗外的大雪,恍惚間,他那雙曾經明亮的雙眸有些模糊,似回到了年少的時光。
「父皇……」蕭明睿眼中泛起了淚水,他此刻也已然明白,自己的父親是回光返照了。
高無功在邊上高興地說︰「皇上今天吃了一碗飯呢,看來這病是快好了。」
「父皇今日精神不錯,兒臣恭賀父皇。」蕭明睿笑道。
直到里面傳來隱隱的哭聲和高無功嘶啞的喊聲︰「大行皇帝殯天了!」
外面的宮女太監,皇親國戚,都哭了起來。
蕭明睿望著父皇安睡的容顏,心中悲傷無以名狀,哭道︰「父皇走好!」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