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明 第三卷 北上 第九十五章 長煙落日孤城閉(四)

作者 ︰ 喻心

鋼弩相比較弓箭而言,價格昂貴、射慢,但勝在射程遠、精度高,且制造起來周期短,適合大規模生產。這是當初林純鴻拋棄弓箭,選擇鋼弩的原因。

但是,相比較火槍而言,鋼弩的潛質基本上已經揮到了極致,改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火槍可謂前景廣闊,稍稍做一點改進,其威力就是成百上千的倍增。林純鴻豈能看不到這點?

林純鴻的理念向來就是既實用又能跟上技術展的腳步,鋼弩遲早要成為荊州弓兵的歷史,林純鴻不得不未雨綢繆,為將來打算。

在林純鴻手頭,就有兩桿魯密銃,乃趙和海從海上劫掠而得。魯密銃可謂大明最為先進的火器,射程過一百五十步,采用了雙層槍管,林純鴻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個東西制造成本過高、制造周期過長,根本不適合在荊州弓兵中大規模裝備。再說,目前西洋的火槍已經普遍采用燧方式,而魯密銃還采用火繩燃燒的方式,對戰場環境的適應性明顯不高。

正當林純鴻與凌肅邊走邊聊,琢磨著火槍的用途時,忽然前哨匯報,張鳳儀在月山遭到八大王張獻忠的伏擊,損失慘重,僅僅率著百余名白桿兵逃離包圍圈,目前離荊州弓兵不過二十里。

林純鴻大吃一驚,賊寇居然還有余力伏擊白桿兵?看來所謂的賊寇被包圍,純粹就是一個笑話嘛!難道這次前往泌陽,又有大戰?

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張鳳儀應該于今年上半年就掛掉了,由于林純鴻的出現,張鳳儀一直活到現在,而且還活踫亂跳的。基于這點,對張鳳儀這個便宜大姐姐,林純鴻一直以保護神自居,在張鳳儀面前極具心里優勢。

看來張獻忠還真算得上白桿兵的克星,林純鴻依稀記得,秦良玉好像就在張獻忠手里吃了大虧!張獻忠到底有何德何能,能讓天下精銳白桿兵屢戰屢敗?難道張獻忠的麾下比白桿兵更擅長山地作戰?這不可能啊!

林純鴻估模著白桿兵為友軍拖累,或者根本就是接到了上級的亂命。否則,能與建奴硬抗的軍隊,如何能敗陣給一群農民?

林純鴻不敢耽誤,立即親率陳思進迎接張鳳儀,終于在金城遇到了張鳳儀的殘兵。

這敗兵的慘狀深深震撼了林純鴻︰百余人幾乎人人帶傷,有的人身上還插著箭鏃,連盔甲都難以取下,有的傷口長達五寸,白肉翻卷,讓人心里慎得慌,有的傷兵簡單的用布條包扎了一下,鮮血依然在往外滲透,紅成一片……一個字;「慘!」

還有的傷兵失去了知覺,由輕傷的白桿兵抬著,一步一趔趄的往前走著。失去知覺的就包括游擊將軍秦永成。張鳳儀早已經失去了戰馬,手里拄著白桿槍站立著,肩上還有箭支在微微顫抖,頭盔早就不知去向,頭散亂著,遮住了蒼白的臉。右手臂上,盔甲已然破碎,估計為重物擊打所致,大腿上,胡亂包扎著布條,還在微微向外滲血!

林純鴻快步趨前,扶住張鳳儀的右臂,「鳳儀姐!」

張鳳儀見到林純鴻後,長舒了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張獻忠……兩萬兵馬……左良玉……見……見死不救……白袍……白袍小將……箭雨鋪天蓋地……」

話未說完,兩眼一閉,暈倒在林純鴻的懷里,長飄飄,就如一個縴弱的小女生一般。

「陳思進、陳思進,趕緊啊……趕緊救治……」林純鴻語不成句,狂呼道。

陳思進上前查看一番,說道︰「失血過多,能不能救治過來,全看命了!」

林純鴻大急,吼道︰「廢話少說,一定要救治過來,身上全是傷,趕緊料理!」

看到林純鴻如此惶急,野戰救護所的弓兵不敢懈怠,立即將帳篷支起來,架設簡易的救護設施,七手八腳的忙亂起來,將白桿兵一個個的扶進帳篷,進行簡單的處理。

但陳思進一直未動,林純鴻喝道︰「快點,將張參將扶進去,馬上處理傷口!」

陳思進面露難色,囁嚅道︰「將軍,她是婦人,這個……男女有別……」

林純鴻大怒,吼道︰「她是大明的戰將,為朝廷死戰的戰將!不是婦人,你趕緊了,再有延誤,軍法從事!」

陳思進被林純鴻的怒吼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林純鴻過這麼大的脾氣,無法,只好立即吩咐兩個護理兵將張鳳儀抬進帳篷,開始為她處理傷口。

游擊將軍楊應磯右手臂中了箭,挖出箭頭後,簡單包扎一下即可。他趔趄走出帳篷,見林純鴻呆立在空地上,一動不動,上前行禮道︰「末將楊應磯拜見林參將,白桿兵多次得將軍相救,末將感激不盡!」

林純鴻轉頭盯向楊應磯,目光陰冷,讓楊應磯不寒而栗,「到底怎麼回事?」

楊應磯小心翼翼的回道︰「曹總兵自垣曲縣撤兵北向後,左總兵令我們到常平口駐扎,擋住賊寇北竄的道路。沒想到剛行至月山,就有大批賊寇涌來,乃八大王張獻忠,整整兩萬多兵馬,瞬間將我等合圍。張參將率眾奮力突圍,然而賊寇弓弩鋪天蓋地,二千多將士,大多捐軀……」

楊應磯無法再說下去,眼中噙滿了淚水。那是不堪回的一幕,那是任何廝殺漢子的夢魘!

待楊應磯情緒稍稍穩定,林純鴻繼續問道︰「張參將說的白袍小將是怎麼回事?」

「賊寇中,有一小將,名喚李定國,身著白袍。我兩千多將士,即使不能破敵,堅守幾日不是難事,但這李定國勇猛異常,年齡不到十五,卻能開兩石弓,張參將猝不及防,被李定國一箭射中左臂,翻身落馬,全軍大亂,方才被賊寇所乘。張參將落馬後,忍著劇痛,帶領將士們殺出重圍。現在參將生死不知……二千多將士全完了……」

楊應磯哽咽著,讓林純鴻不忍再听,安慰道︰「楊將軍受傷了,去休息吧,留得青山在,這個仇好歹要在張獻忠身上報!」

看著楊應磯一瘸一拐的背影,林純鴻思緒萬千。自己遠離濟源,不知虛實,原來所謂的官兵合圍,全是官兵吹噓的結果。曹文詔在時,不管賊寇有多少,至少官兵士氣高昂。但是,曹文詔現在率著關遼鐵騎北上,所謂的包圍圈千倉百孔,賊寇隨時會東竄西突南奔,蔓延到河南各地,整個中原的亂局即將開始。

看來這次入駐泌陽,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就左良玉、尤世祿、王樸這幫人的德性,林純鴻對大戰的前景一點都不看好,他甚至在考慮是否應兵部的命令進駐泌陽,那里距離濟源太近了!

陳思進處理完張鳳儀的傷口後,憂心忡忡的走出帳篷,見林純鴻坐在石頭上呆,慢慢的踱到旁邊,一聲不響的坐下去。

林純鴻見陳思進臉色難看,還以為陳思進接受不了剛才的怒火,愧然道︰「事出緊急,還望陳哨將見諒。」

陳思進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醫者仁人心,師傅當年教導屬下,說救治病人時,眼中除了傷患,不允許有任何雜念。屬下無能,不能達到這個境界,還固守著男女之別,實在可笑!大都督說得對,在大都督眼中,張參將乃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戰將,在我的眼中,應該僅僅是患者而已。唉,雜念太多,看來師傅當年說得對,我終難成為一代名醫。」

林純鴻默然,良久,問道︰「張參將情況怎麼樣?」

陳思進道︰「失血過多,失血之後,又用力過度,能不能掙一條命來,還得看老天爺。」

林純鴻心里緊,難道張鳳儀注定了馬革裹尸的結局?自己的到來也改變不了上天注定的一切?那麼自己為改變華夏的命運而殫思竭慮,也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林純鴻猛地站起身來,抓住陳思進的雙肩,拼命搖晃,「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一定要救活……」

陳思進被搖得暈頭暈腦,好不容易待林純鴻穩定住情緒,說道︰「大都督,我會盡力的,我會想辦法的……」

林純鴻慢慢的蹲去,雙手抱頭,淒然道︰「難道一切真的是鏡中花、水中月……」

陳思進看著林純鴻痛苦萬分的樣子,心里納悶不已,揣摩著,難道大都督看上了張鳳儀?這張鳳儀雖說容貌不差,但不管怎麼說已經是有夫之婦,而且還有兩個孩子,年齡也過三十,這……這也太離譜了吧!

陳思進哪里知道,林純鴻把張鳳儀的存活看做了事業是否成功的分水嶺。如果張鳳儀能順利活下來,證明歷史是可以改變的,自己畢生的理想才有實現的可能;如果張鳳儀不能活下來,歷史能否改變還是未知數。

對任何人而言,如果提前知道了自己畢生奮斗的結果注定會是一場空,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打擊?

林純鴻現在就陷于這樣的困境中不能自拔。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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