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天氣驟寒,在王屋山區蜿蜒流淌的黃河冰凍成橋,高迎祥、李自成等等十多萬賊寇用門板鋪在了冰上,在門板上又鋪了一層土,馳馬率眾越過黃河抵達河南澠池縣,河南河防中軍官袁大權倉猝迎戰,被李自成擊斃,就這樣,賊寇一舉突破了黃河天險,將重兵甩在了身後,在河南大地上往來馳騁,在大明的月復心處狠狠的插上了一把尖刀,讓朱由檢痛徹心骨。
令林純鴻大跌眼鏡的是,朱由檢居然未追究玄默、王樸等人的責任,只是下了一道聖諭,「賊既渡河,豫境鄰壤地方,俱宜嚴防奔突。秦、鄖準各撫通著選調將士扼要截剿……」這還是傳聞中對臣子刻薄寡恩的崇禎皇帝麼?林純鴻百思不得其解,也懶得去想,尾隨著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往南追擊,一步步靠近他的老巢枝江。
與此同時,溫體仁瞅準時機,拋出了他的五省軍務總督方案,得到了朱由檢的首肯。溫體仁竭力在崇禎面前展示自己孤臣的形象,只提出方案,無只言片語涉及五省總督人選之事。東林黨人則不然,在朱由檢拒絕由洪承疇擔任後,立即串通延綏巡撫陳奇瑜上了一份奏疏,言道︰「流寇作難,始于歲饑,而成于元凶之煽誘,致兩郡三路皆盜藪。今未頓一兵,未絕一弦,擒斬頭目百七十七人,及其黨千有奇。頭目既除,余黨自散,向之斬木揭竿者,今且荷鋤負耒矣……」
朱由檢接到奏疏後,對陳奇瑜大為欣賞,傾向于將五省軍務總督的重任交給陳奇瑜,而不是眾望所歸的洪承疇。
河南很遙遠,朝廷也很遙遠,至少,王大俊可以不用理會;然而,近在咫尺的江匪卻不容他忽視。這些年來,江匪的活動越來猖獗,長江幾乎成了最不安全的水道,大量的中小徽商因為貨物被劫而陷入困境,有的甚至虧得血本無歸,投河上吊的比比皆是。
雖然王大俊並未涉足長江航運業,但流通渠道的阻塞導致商業日漸蕭條,王大俊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剿滅江匪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同時,以同鄉、家族為紐帶的徽商們要求聯合起來應對江匪的呼聲越來越強烈。
從徽商那里得到大量好處的官僚們日漸重視江匪,不停的組織官兵進剿。然而江匪來無影去無蹤,直到今日,連江匪的巢穴在哪里還不知道。王大俊無法,只好組織大量的人力進行查探,竭力配合官兵的剿匪行動。
歷來查探盜竊、搶掠的最好辦法就是追蹤被劫貨物的銷贓渠道,這一查,盧詩源漸漸浮出水面,成為徽商們最大的懷疑目標。
隨著調查的深入,王大俊渾身冒冷汗︰江匪的背後老板很有可能就是林純鴻!
林純鴻!王大俊對這三個字可謂又愛又恨。
崇禎五年初,唐階泰由吳江知縣升任為揚州推官,林純鴻的揚州貨棧立即在長江邊獲得百畝地盤,獨立修建了可以停靠十艘三桅帆船的碼頭,一舉成為長江、京杭大運河的轉運中心,每日賺取的利潤令王大俊眼紅不已。
同時,王大俊也從林純鴻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好處,木材的優先采購權並不是一句空話,而可以實實在在的轉化為銀子滾入腰包。
是舉報林純鴻還是置之不理?揚州府的推官唐階泰與林純鴻穿一條褲子,舉報林純鴻很有可能被壓下來,自己很可能遭到林純鴻的瘋狂報復。但是,如果不舉報,自己的生意不僅受損,而且還很可能擋不住徽商們施加的壓力。
王大俊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了張溥。前些日子,張溥不僅挫敗了溫育仁敗壞復社名譽的陰謀,還暗暗的讓溫體仁吃了個悶虧,張溥的風頭越來越旺,江南士子紛紛投身復社,以張溥門生自居。江南的豪強們也紛紛為復社捐錢捐物,致使復社的社會根基進一步擴大,地位越來越穩固。
這里的豪強就包括王大俊,當年虎丘大會時,王大俊捐贈了兩千兩銀子。有了這個善緣在,王大俊相信,張溥絕不會置之不理。
當張溥听聞江匪的背後老板很可能是林純鴻後,拍案而起,大罵道︰「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王大俊見張溥信之不疑,忍不住提醒道︰「這只是小的推斷,手頭並無真拼實據,還望張先生慎重!」
張溥冷笑道︰「豈不聞御史可以風聞奏事?有此等亂臣賊子,遲早會成為禍害大明的月復心之患,但凡忠義之士,恨不得啖其肉,這次,張溥就是在野的御史!況且,溥早就听聞那個所謂的蜈蚣船就是荊州所造,江匪無疑受到了林純鴻指使和支持!」
看著張溥義憤填膺的樣子,王大俊心里直打鼓。僅僅只是推斷,沒有任何人證物證,如何能取信于人?林純鴻只要拼死抵賴,官府一點辦法也沒有。
王大俊問道︰「不知張先生準備采用何種方法對付江匪?」王大俊緊緊的扣住江匪,希望張溥能認識到林純鴻手里有兵有錢,根基深厚,並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人。
張溥揮了揮手,不屑道︰「江匪?那是水師的事!溥就是想讓林純鴻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張溥的意思再也明白不過,就是想耍耍筆頭桿子,敗壞林純鴻的聲譽。無論張溥與林純鴻怎麼吵架,都不關王大俊的事,王大俊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王大俊馬屁不停的向張溥拍去,又向復社捐贈了一千兩銀子,方才返回揚州,一場席卷大明士林的風暴如火山一般,醞釀了幾年之後,正準備突然爆發。
與此同時,突然傳出了容美土司境內有大規模銅礦的消息,這讓邦泰集團的財政司陷入了集體癲狂狀態,鄭天成和菲利斯每日不停的在閣幕使面前呱噪,翻來覆去的就是一句話︰「開戰吧,有了銅礦,咱們就可以大規模的鑄造銅幣,這將使我們擺月兌末端市場蕭條的困境!」
除了財政司積極攛掇著開戰外,郭銘彥也有意無意的煽風點火,一時之間,邦泰要對容美土司開戰的謠言越傳越廣,連街頭的老太太也在詢問何時開戰。
邦泰的每個人都清楚,開戰與否的決斷權掌握在林純鴻手中,于是,請求開戰的行文如雪片般飛向北方,抵達林純鴻的行營之中。
正在盧氏縣山區追敵的林純鴻接報後,大喜過望,忍不住狂呼道︰「一舉三得啊,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經過周密策劃,林純鴻暗暗的將虎嘯營調回清江地區,令周望在虎嘯營和神衛營中抽調人手,立即組建雄威營,增強清江地區的軍事力量。同時,令李蒙申率領精銳水師返回荊江地區,待時機成熟,立即開始對容美實施水上封鎖。
田楚產萬萬想不到,發現銅礦的消息打亂了他的部署,讓他相當被動。
容美宣撫使府邸,燈火通明,田玄滿臉是汗,顧不上令侍衛通報,直接闖入了西廳,剛一推開門,就喊道︰「爹,第三撥使者的尸體在楊板橋宜都縣找到了……」
「哦……」令田玄奇怪的是,田楚產面不改色心不跳,沉著臉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是誰教你這麼不守規矩的?滾出去,等待通傳!」
田玄立即高聲叫道︰「爹,邦泰殺了咱們三撥使者了,都火燒眉毛了,哪顧得了……」
田楚產不待田玄說完,打斷田玄的話,厲聲喝道︰「給我叉出去!」
兩個侍衛立即上前,架起田玄的胳膊就往外拖,將田玄扔到了門外後,關上了門。
刺骨的寒風徹底讓田玄冷靜下來,田玄猛然醒悟,田楚產這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應該處亂不驚。
約莫等待了半個時辰,手腳被凍得冰涼的田玄方才被田楚產叫進屋內。
田楚產臉上無絲毫表情,「說!怎麼回事?」
田玄還未從嚴寒中緩過勁來,顫抖著道︰「啟稟宣撫使,屬下在宜都發現了第三撥使者的尸體,仵作查驗傷口後,確定使者死于邦泰特有的鋼弩之下!」
田楚產臉色鐵青,「林純鴻現在是逼著我開戰啊!」
「宣撫使大人,邦泰已經欺負到我們頭上了,不如趁林純鴻主力在河南,一舉蕩平清江!」
「哼哼……」田楚產冷笑了兩聲,道︰「林純鴻想要我開戰,我偏不如他的意!當務之急是嚴查內鬼,到底是誰透露了我們派出使者的事情?」
田玄牙齒咬得蹦蹦響︰「屬下正在徹查,要是讓我查出來,非得將他千刀萬剮,滅他九族!」
「往北京的使者還要繼續派,目前,咱們只有通過請求派兵北上剿匪,方能防止林純鴻將叛變的罪名加在我們的身上!」
「同時,吩咐田楚雲這段時間萬不可挑釁神衛營,不要給邦泰找到一絲借口!」
田玄氣郁于胸,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答了一個字︰「諾!」
……
隨著邦泰越來越咄咄逼人,容美也毫不客氣,在各個方面展開反制措施,一時之間,容美土司周邊戰雲密布,局勢越來越緊張,一場大戰已經無法避免。
林純鴻到底能不能順利將叛變的罪名加到田楚產的身上,從而實現一舉三得的目標,且听下卷分解。
第三卷北上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