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明 第四卷 拓荒 第七章 以下克上

作者 ︰ 喻心

邦泰議事廳中,周望兩眼瞪得如銅鈴般,一拳砸在橢圓桌台上,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叫道︰「穩妥穩妥,穩妥個屁啊!一旦田楚產出兵,豈能收住腳步,整個百里洲都有可能毀于一旦!」

橢圓桌台上的茶杯一陣叮叮當當的亂響,一個茶杯更是從桌子邊緣滑落, 當一聲,摔得個粉碎!

周望舉起鮮血淋灕的右拳,咬緊牙根,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毀掉邦泰,你們就是罪魁禍首!」

此話太重,張道涵與朱之瑜的臉拉得老長,陰郁著雙眼盯著周望。張道涵與朱之瑜拋棄了彼此之間的不愉快,共同反對周望的主張。

李崇德也傾向于穩妥,見三人火藥味過濃,連忙打圓場︰「周都督,張幕使與朱幕使的話也有道理,田楚產最多派兵剿滅董海川,哪敢進攻枝江,除非他真的想造反。即使田楚產想造反,進攻枝江唯有跨過長江,李蒙申的水師已經抵達岳州,一日一夜就可以到達百里洲,田楚產過不了長江的!咱們拋棄一個董海川,就能換來整個枝江的安寧,有何不可?」

周望急怒攻心,張口就罵道︰「鼠目寸光!」

李崇德的老臉漲得通紅,張口結舌的望著周望,一句話也說不出!

周望接著吼道︰「他田楚產無法進攻枝江,攻取百里洲可謂易如反掌!現在百里洲南岸的小河無水,只要田楚產攻破了宜都,百里洲就完蛋了!自古成王敗寇,到時候,咱們就是朝廷的反賊!」

郭銘彥一直背後推動對容美的戰爭,此時,無法再保持沉默,「周都督只是主張神衛營搶佔燕子口,隔絕田楚產和董海川而已,即便燕子口失守,咱們最多損失神衛營,但是,如果任由田楚產從背後進攻董海川,咱們邦泰就太被動了,命運操于田楚產之手!」

張道涵冷笑道︰「好一個‘最多損失一個神衛營’,周都督、郭總管,按照閣幕屬的規矩,少數服從多數,目前是三人同意,兩人反對,現在要看李幕使的意見,李幕使,您老人家是何意見?」

李承宗一直未開口說話,見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邦泰的戰略,一時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開口。

周望深吸了口氣,用盡量柔和的聲音對李承宗說道︰「李幕使,當年咱們一行十二人,冒著生命危險,進山伐木,方有今日之基業,您老人家……」

張道涵一聲斷喝︰「周都督……」

周望怒道︰「怎麼!閣幕屬不允許我說話嗎!」

四目相對,兩人斗雞一般瞪著對方,互不相讓。

正僵持著,忽然軍情司有緊急軍情送來,周望拆開火漆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樣的,韋悅翔……哈哈,好樣的……老子沒有看錯你!幸虧老子賦你方面之權!」

笑完,將軍情遞到其他人面前,道︰「韋悅翔正在往燕子口趕……」

張道涵三人微微瞅了瞅軍情,臉色大變,三張白色的臉立即成了炭黑色。

朱之瑜怒不可止,一掌拍在桌子上,大罵道︰「以下克上、以武克文,取亂之道也!可將韋悅翔斬之,以儆效尤!」

周望冷笑道︰「朱幕使要依哪條規矩斬掉我的心月復愛將啊?方案都是各位幕使同意的,韋悅翔按計劃行事而已,犯的哪門子錯?」

周望陰陽怪氣的說完之後,頓了頓,轉頭看向張道涵︰「張幕使,還不馬上下動員令!難道真的要韋悅翔孤軍奮戰?」

說完,周望揚長而去,身後猶然傳來朱之瑜的咆哮聲︰「五代之禍不遠矣……」

……

張道涵三人雖然對周望的主張極度不滿,但事已至此,三人從大局考慮,立即把工作重心轉移到戰爭上來。隨著中書府動員令的下達,整個邦泰沸騰起來,隆隆的戰車正式啟動,緩緩的向崇山峻嶺中碾去。

八百里清江在崇山峻嶺中蜿蜒流淌,最終在宜都縣匯入長江。入江口以北,乃一些小土司,早在一年前,已經編戶齊民,成為邦泰長陽部的一部分。入江口以南,就是林純鴻念念不忘要控制的宜都縣。

自從容美發現銅礦之後,佔據銅礦、徹底控制容美土司、力圖掌控夷陵州和宜都縣就成了林純鴻的戰略目標。在這個目標之下,逼反田楚產就成了性價比最高的方案。鑒于湖廣巡撫唐暉集重兵于鄖陽、襄陽一帶,嚴防賊寇突入湖廣,勢必無法抽兵剿滅田楚產,這就讓一心想擔任夷陵州守備的林純鴻找到了機會。只要擔任了夷陵州守備,三大戰略目標的實現就不是鏡中花水中月。

一石三鳥!

積極進取的周望哪肯放過這個機會?在張道涵下達動員令後,稍事處理都督府事務後,立即前往清江地區督戰。

堪堪抵達清江入江口,接到的戰報讓周望哭笑不得︰董海川突入邦泰長陽部境後,將兵力分散的弓兵迅速驅散,哪想到李輝忠的弓兵馬上散落至民間,找各種機會襲擊和騷擾董海川,董海川進展十分緩慢,目前離清江岸邊還有二十多里。

邦泰的計劃乃核心機密,僅僅只有林純鴻、閣幕使和韋悅翔知悉,李輝忠壓根就不知道董海川乃邦泰內應,一下子被打蒙了頭,求救行文如雪花般飛往都督府。

「一切都亂了,董海川突然出兵,為禍還真不小!」周望雙手敲著額頭,頭疼無比。雖然韋悅翔嗅覺敏感,逼著閣幕屬進入戰爭狀態,但目前的形勢不容樂觀。田楚產是個什麼樣的人,周望一清二楚,那絕對是個堅毅果斷的狠角色,一旦認定了一事,絕不會後退半步。周望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容美精銳甲士的號角很可能已經在三斗坪和燕子口吹響。

再者,田楚產既然已經大規模出兵,僅僅靠周圍小土司的封堵,萬萬不能封鎖容美與外界的聯系渠道,周望估計,使者已經離開了容美,正在前往湖廣巡撫衙門及京師。

最關鍵的是,目前可用之兵僅僅只有神衛營及李輝忠的四千余弓兵,況且,李輝忠的弓兵集合起來還要花費幾天的時間。雖然虎嘯營正晝夜兼程往清江趕來,枝江的弓兵也被緊急動員起來,不過,要投入戰場,估計還得半月時間左右。

「半個月!僅僅是半個月而已,董海川真是害死人了!」周望相信,半月後,虎嘯營和神衛營提前進入燕子口,可以輕易的抵擋住田楚產的攻擊,徹底的將田楚產和董海川隔絕開來,任由董海川大張旗鼓的去攻擊宜都縣。

現在,董海川已經出兵,邦泰不能守住燕子口,就相當于把董海川的族人暴露給田楚產,董海川會發生什麼變數,一切還是未知。

周望的左手食指不停的敲著右手臂,心思百轉,無法想出萬全之策。不過周望認為,即使韋悅翔全軍覆沒,董海川被田楚產剿滅,有了李蒙申的長江艦隊,田楚產也不可能越過清江和長江去攻打枝江老巢。在這點上,周望欺負張道涵和朱之瑜等人不通軍事,夸大了威脅。

如果事情真到了這個地步,邦泰將面臨著什麼,周望也說不清。

「走一步算一步吧……」周望搖了搖頭,轉頭對隨從下令道︰「立即令李輝忠放棄攻打董海川,在隔河岩集合弓兵待命!」

「傳令韋悅翔,燕子口可守就守,不能守就放棄,一定要注意保存實力!」

「令董海川立即至隔河岩來見我……」

當周望惦記著董海川時,董海川正在大發脾氣,這幾天,神出鬼沒的弓兵穿越于山川河谷中,仗著熟悉地形,給董海川造成了莫大的麻煩,現在有二百多壯丁已經死于非命。

「你去問問周望!到底怎麼搞的,老子拋棄了一切出兵,為何李輝忠還要躲在暗處襲擊?」董海川將桌子敲得崩崩直響,恨不得將當面的黎叔碎尸萬段。

黎叔絲毫不受董海川情緒的影響,波瀾不驚的說道︰「這個就要問董司主了,董司主提前出兵,導致邦泰極為被動,現在周都督已經抵達隔河岩,請司主前往一敘。」

董海川愕然,伸出右手食指指著黎叔,大怒道︰「什麼?你說什麼?周望令我前往隔河岩?他憑什麼命令我?我是他的一條狗嗎?」

黎叔依然一副死人臉,漠然道︰「事成之後,司主乃邦泰容美部主事,而周都督乃閣幕使、都督府都督,一些事情,還得听周都督的!」容美部主事,乃周望許諾給董海川的官職。當初,董海川見長陽部主事彭新一言九鼎,在清江地區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羨慕不已,于是利欲燻心,做了邦泰的內應,更是不惜揮兵攻打宜都。

董海川胸膛不停的起伏,顯然怒極,最終,他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住內心的怒火,恨恨道︰「知道了,讓周望在隔河岩等著!」

黎叔心里暗自好笑,既然已經出了兵,還不得事事听從邦泰的吩咐?這就叫開弓沒有回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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