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明 第四卷 拓荒 第七十二章 懶于金地聚金沙(十)

作者 ︰ 喻心

話說在周望、陸世明及田楚雲出征之前,林純鴻極言襄陽戰略地位之重要,讓陸世明內心疑竇頓生,忍不住問道︰「天下一統時,襄陽當默默無聞,無人關注;一旦南北分治,襄陽的重要性立時凸顯,難道大都督篤定賊寇會徹底佔據北方,然後自襄陽進入湖廣,最終禍亂南方?」

林純鴻哼了一聲,不屑道︰「賊寇?一群鼠目寸光之徒!只知破壞,不知建設,除了徹底耗盡大明的元氣外,成不了大事!我最擔心的,是這里……」

林純鴻用木棍狠狠地敲了敲遼東。三人大驚,「建奴?」

「正是!」

「建奴總人口不過百萬,被關遼精銳死死地擋在寧錦防線以外,有何本事到達襄陽?」

林純鴻恨聲道︰「怕就怕賊寇耗盡了大明的元氣,被建奴趁虛而入,那樣一切就全完了!」

三人面面相覷,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均覺得林純鴻有點危言聳听。周望豪情萬丈,慨然道︰「薩爾滸慘敗後,我就離開了遼東,每日做夢都想與建奴一決雌雄!建奴如果真有這本事抵達襄陽,咱們荊州軍非得將建奴趕盡殺絕!」

林純鴻听畢,冷冷道︰「在江南、湖廣等地,即便建奴有精銳三十萬,我也有信心將其殲滅。但是,在河南、河北、兩淮等地,即便有荊州軍二十萬,我也無必勝的把握!建奴盡騎兵,精銳無比,數量龐大,僅靠步卒,勝則無法擴大戰果,敗則全軍覆沒。」

陸世明和周望苦澀無比,林純鴻的話沒錯,與騎兵作戰,組建強大的騎兵部隊乃不二選擇。然而邦泰至今並無穩定的戰馬來源,從阿拉伯及蒙古買來的馬,在荊州濕熱的條件下極易生病,倒斃無數。現在荊州軍能有一個營的騎兵,可以說已經到了極限。

最終,林純鴻扔掉木棍,一掌拍在了襄陽這個地方,道︰「我也希望我的話是危言聳听,但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襄陽必須掌握在我們手中,憑朝廷守襄陽,那是夢想!」

「自古以來,北方進攻南方,當有三條線路,一條經兩淮至兩江,而後佔領整個江南。這條線得抽出相當的兵力防備從湖廣順流而下的防御部隊。」

「還有一條就是經漢中佔據四川,然後順流進攻湖廣和江南,這條線山高路險,非窮年累月,無以見功。」

「第三條就是經南陽進攻襄陽,佔據湖廣,最終佔領江南。當年蒙古韃子進攻南宋時,在四川、兩淮進行了多次嘗試,不僅損兵折將,就連酋首也斃命于四川,最終,蒙古韃子拼命進攻襄陽,前後超過二十年,並不是韃子蠢,而是戰略形勢逼著他們這麼做!」

「所以……」林純鴻吞了口唾液,總結道︰「無論是守住荊州、武昌,還是遮護整個江南,都必須守住襄陽!」

周望、陸世明、田楚雲三人恍然大悟,幾乎同聲問道︰「此次北上,目標當放在掌控襄陽上?」

林純鴻搖了搖頭,「還得看唐暉是否願意。目前邦泰與東林、復社的關系錯綜復雜,是合作還是分道揚鑣,現在還無定論。廟堂之上,聖上喜怒無常,溫體仁萬不容咱們逍遙快活。咱們在荊州搞土地贖買,被天下豪紳視為洪水猛獸,各種攻擊和非難將接踵而至……東林和溫體仁萬不肯錯過這個有利時機……」

「我估計,接下來幾個月,將是邦泰最為艱難的時候。邦泰發展到今天,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幾乎無可能,很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不過,熬過了這段時間,邦泰當月兌胎換骨,任何人想隨意揉捏邦泰,得掂量下後果。」

林純鴻嘆了口氣,接著道︰「此次賊寇意外闖出漢中棧道,陳奇瑜首尾難顧,到處滅火,我估計,賊寇將勢大難治,南陽可守則守,要是萬一不可守,當退入襄陽,力圖遮護江漢膏腴之地,這就是此次出戰的主要目的,不僅僅為了邦泰自身,也當為朝廷保留一份元氣,明白了嗎?」

三人經歷戰陣,都不是紙上談兵之徒,也沒有狂妄到認為萬余荊州軍就能對抗幾十萬鋪天蓋地的賊寇,當下頻頻點頭。

林純鴻心中大定,「三位記住了,戰爭永遠從屬于政治,此次出戰,除了練兵,還可以淡化邦泰的獨立色彩,讓襄陽和南陽的豪紳、百姓從心里接受荊州軍,為今後經略襄陽和南陽打下基礎!」

周望哼了一聲,不滿道︰「可嘆張府令和朱幕使鼠目寸光,還想阻止出兵,真不知道他們腦袋里想著啥!」

「周都督……」林純鴻拉長了臉,喝止道︰「張府令和朱幕使阻止出兵,也有道理,邦泰今年到處投入,資金確實捉襟見肘,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周都督請慎言!」

周望撇了撇嘴,不再說話。林純鴻揮了揮手,道︰「三位好好準備吧,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諾!」三人轟然應命,聯袂而出……

夜幕中,林純鴻送走了周望、田楚雲和陸世明三人,一時難以入眠,索性鑽出臥室,出外散步。他低著頭,在穿廊上慢慢踱著步,後面緊跟著寧典。一陣秋風刮來,帶著細細的雨絲,鑽入林純鴻的脖子里,又癢又涼。

「嗨,秋天到了……」林純鴻止住腳步,盯著密集的雨幕發呆,「土地贖買還得加快進度,爭取在冬小麥播種之前,將土地租出去……」

林純鴻的思緒飄到了土地上,他覺得,現在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幾乎無法相信。沒準,這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奏。林純鴻相信,現在邦泰就位于台風的風眼中,風和日麗,波瀾不驚。而在風眼之外,狂風暴雨正圍繞著風眼劇烈地旋轉,襲擊邦泰是遲早的事。

忽然,從穿廊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將林純鴻從思緒中拉回,不由自主地轉頭瞅向來人。

來人身材高大,行走甚快,正是無需通報就可進入都督府的高龍。

「大都督,揚州軍情處急報,瞿式耜寫給侯恂的密信已經截獲……只是……」高龍吞吞吐吐,似乎有難言之隱。

「這很好嘛,揚州軍情處立了大功……」林純鴻見高龍神情不對勁,詫異道︰「軍情處暴露了?還是折損了兄弟?」

高龍苦笑不已,「都不是,揚州的兄弟千方百計,費盡了心計,一路尾隨至京城……」

高龍滔滔不絕,詳細敘述密信風雲,末了,高龍尷尬道︰「最終,密信里卻多了一封信,里面寫著‘鷸蚌相爭東林得利’,屬下參悟不透,亦不知真假。」

「哦?」林純鴻疑惑不已,從高龍手頭接過信,拆開一看,這八個字娟秀光麗,紙張還隱隱散發著一股特殊的香氣。

林純鴻內心狂跳,以無比肯定的語氣說道︰「這封信內容可以信任!揚州的兄弟們表現不錯,功虧一簣,也算意外,須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高龍暗舒了口氣,正要開口說話,卻听到林純鴻哼了一聲,冷笑道︰「鷸蚌……哼……東林好謀劃,溫體仁算什麼東西,有什麼好爭的,老子要爭,就要與天下官僚士紳爭!」

冷笑聲與淅淅瀝瀝的落雨聲夾雜在一起,顯得格外、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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