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堯也皺眉︰「白苗,那渦流之內九死一生,尤其是那出口尚不知在哪里,你追他們進去只怕……」
「第一,我只有覡子羽和艾桑兩個親人,他們死了,我能在這大荒中活多久?」白苗淡淡道,「第二,如果他們死不了,自然我也死不了。」
帝堯怔怔地看著他,忽然一嘆︰「少年,永遠都是這麼鋒銳逼人啊!老夫老矣。也罷,你若是能找到桑兒,告訴她,老夫在等待著她回來。」
「我一定轉達到。」白苗說完,飛身上馬,循著來時開闢的路潑剌剌而去。
龍車再行一日,到達了上棘城。這里乃是帝丘南面的門戶,位于夏部族的禹都和帝丘之間,戰略位置極為重要。這個地方原本沒有部落繁衍,黃帝定鼎後,因為九黎部族逃到南方,便將夏部族遷到了穎水之南,防御九黎舊部。幾百年後夏部族坐大,顓頊帝逐漸感覺到了威脅,便在帝丘和禹都之間修築了這座上棘城。
此時的上棘城守將,乃是唐部族的名將,伊仲子。與帝堯同姓,是他的族弟。也只有這樣的人守住南方門戶,才能讓帝堯睡得安穩。
六龍鑾車到了上棘城西門,伊仲子親自率人出城迎接。這個唐部族的名將居然長得極為白淨,大大的眼楮,高挺的鼻梁,甚至有些羞怯的模樣,不過眼神卻從容平和,長披肩,絲毫不做修飾,飄逸至極。雖然穿著一身猛豹皮甲,上面的金屬顆粒閃閃生輝,可是卻絲毫不會帶給人殺氣,更覺得瀟灑無比。
「仲子參見陛下!」伊仲子遠遠望見帝堯的車駕到來,急忙率領諸將躬身參拜。
「仲子啊!快快起來!」帝堯听見喊聲,從龍車上站了起來,撩開門簾,含笑望著他一臉欣喜,「你我有一年未見了吧?」
伊仲子起身笑道︰「臣下慚愧,最近軍情繁忙,沒有到帝丘拜見陛下和帝母,實在失禮。」
「仲子,」散宜氏也笑道,「以後可不準以軍情為借口,不去見我這個老太婆。唉,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丹朱,若是他能跟你多學學兵法戰陣,統馭之術,我這個做娘的也少操幾分心。」
伊仲子急忙遜謝︰「帝母客氣了,君上之聰慧,更勝臣下百倍。」
這邊散宜氏跟伊仲子拉家常,帝堯卻心中微動,問道︰「仲子,你說軍情繁忙,難道三苗那邊又除了什麼大事了麼?」
「三苗並無大事生。」伊仲子沉吟半晌,忽然道,「但是,陛下,豐沮玉門卻生了驚天大事!」
帝堯大吃一驚,他離開迷鹿澤之時就接到奏報,說荀皋兵困豐沮玉門。他也正是為此憂心不已,一心想趕回帝丘。這時心中狂跳,面上卻平和無比,從容道︰「難道荀皋這廝竟敢攻打豐沮玉門不成?」
「荀皋自然不敢動手,動手的另有其人。」伊仲子沉聲道。
帝堯臉色終于變了︰「真是有人攻擊豐沮玉門了?是誰?難道是姚重華虞部族大軍?還是少丘的鐵刃軍團?」
「都不是。」伊仲子搖了搖頭,「是一個人,孤身挑戰豐沮玉門。他與太巫氏定下契約,要以一人之力,一戰滅巫!」
「誰!」帝堯喝道。
「司幽。」伊仲子道。
豐沮玉門下起了帝堯三十二年的第一場雪。
白雪覆蓋了荒丘與林木,細細的雪花在烈風中飛揚,仿佛是諸神的舞蹈。四周一片寂靜,闃無一人,世界在這里死亡。
司幽騎乘著冥火骨翼鳥,飛翔在三百尺的高空。骨翼鳥噴出大團的火焰,數丈之內的雪花化作水汽,蒸騰四散。遠遠望去,就仿佛空中飄浮著一個火紅色的光球。
但是在他這樣的高空,也看不到豐沮玉門,只有荒山雪原綿延在四周,連座像樣的高山都看不到。這自然瞞不過司幽,強大的封印覆蓋了整座山,對外人而言極端神秘,可是對于被困豐沮玉門十多年的司幽而言,這真是太小兒科了。
他騎在骨翼鳥上,眼楮死死地盯著豐沮玉門,瞳仁因為充血而紅。十六年的羞辱,逼殺生母的仇恨,與生俱來的不平與怨憤,在這一瞬間勃然爆!
這時候,他呼哨了一聲,又有四只冥火骨翼鳥飛了過來,其中兩只鳥並排而飛,身上搭著架子,就像駕著轅的兩匹飛馬。左右的鳥背上則有人護衛著,遠遠地飛了過來。
他慢慢解下背上的大木箱,慢慢地拆卸開來。他拆卸得很慢,很仔細,仿佛在撫模情人的肌膚。然後開始組裝,最後大木箱變成了一座一丈多寬的木架。木架的後部繃著復雜的機關機械,前部卻是一個個的凹槽。
這時那兩人和兩只駕著轅的骨翼鳥也飛了過來,兩人都是一身輕袍,鳥背上卻搭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到了近前,兩人齊齊拱手︰「虞君麾下,虞敬、姚孟參見司幽大人!」
這兩個不起眼的人竟是虞部族火之守護者排名第二、第三的兩大高手!
但司幽卻看也不看他們,淡淡地點了點頭︰「把駕轅鳥固定。」
兩人答應一聲,各自伸手抓住那駕轅鳥的左右,這對冥火骨翼鳥硬生生懸停在半空一動不動。
司幽飛了過去,將張開的木架搭在兩只駕轅鳥的背上,四個金屬扣扣緊,然後從自己座下的骨翼鳥後面取出來一只只木鳥,嵌入凹槽。
那木鳥頭尾乃是木頭雕刻,雙翅乃是以整張滑鼠翼制成,底下撐著木頭制作的骨架。這鳥唯一奇怪的就是滾圓的肚子,竟是以碧綠的琉璃燒制而成,流雲灕彩,晶瑩剔透。更詭異的是,這半透明的琉璃鳥肚內,竟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滾蕩不休。越顯得變幻瑰麗,神秘莫測。
整張木架,共嵌上了三十六只木鳥。
姚孟出神地看著這光彩絢爛的木鳥,喃喃道︰「真不敢相信,這木頭鳥竟然能消滅豐沮玉門!」
「這不叫木頭鳥。」司幽冷冷地道,「它的名字,叫做琉璃滅巫鳥!」
姚孟急忙點頭,尷尬不已。
虞敬也在好奇地望著這只鳥,雖然他們騎著的骨翼鳥上至少掛了二百多只,但這鳥的功效連他們都不清楚。虞敬清楚地記得,自從三天前這個少年來到虞部族秘密駐扎的那座山谷,族君姚重華就變得神秘兮兮的,甚至連本應該在大伾城駐守的荀皋都秘密來到山谷之中。
再然後,這個少年就進入了一座山洞,三日不出。山洞口由虞無極親自把手,除了姚重華和荀皋,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內,便連無敵統帥皋落也不例外。
而姚重華和荀皋每進去一次,就仿佛月兌了一層皮一般。渾身汗水,面目憔悴。甚至又一次,荀皋從洞中出來,踉踉蹌蹌地走到洞口就一頭栽倒。
但緩過勁兒,兩人便義無反顧地又走進洞中,仿佛那洞中有無窮的誘惑在吸引著他們,就是把他們的精氣神耗干也在所不惜。
直到三天後,姚重華和荀皋雙雙累得癱倒在地。這個少年滿面紅光地走了出來……
一想起姚重華,虞敬忽然想起一事,沉聲道︰「司幽大人,我家君上希望在三日內徹底解決豐沮玉門……哦,具體說是玉門峰。因為姜重和伯奮的聯軍都被荀皋吸引到了大伾城,雖然知道荀皋派兵斷絕了豐沮玉門的交通,但他們還模不準咱們的意圖,只要戰端一開,荀皋派來的五千人最多只能支持三日。」
「不用三日,一日足矣。」司幽淡淡道。
「一日……」兩人駭然對視。一日之內就能滅掉巫門的大本營玉門峰?他瘋了麼?
司幽也不理他們,忽然朝面前的亂雪虛空中揚聲道︰「叫太巫氏出來見我——」
這一聲大喝,在死寂的荒山雪原中當真猶若霹靂一般,吼出了二十年的郁憤和仇恨,滾滾的聲音有如雷聲般傳了出去。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