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皋陶忽然間淚如雨下,拳頭握得咯咯直響,臉上青氣籠罩,大喝道,「大業未成,壯志仍在,他怎麼能死!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了今日的局面耗費了多少心血!」
「難道他耗費的心血多便不用死了麼?」寒浞冷冷道,「英雄與凡人的不同便在于,前者或者熬到了成功之日,後者在奮斗的路上便化作枯骨。很不幸,你們虞君變成了後者。哼,既然是賭博,輸了就要認。」
艾桑也心中涼,他死了,還有人能去救少丘麼?
正說話間,吳刀卻停滯了,靜靜地橫掛在虛空,頃刻間秘境內一片寧靜。
「寒兄弟此言甚是,輸了就一定要認。」忽然間,早已經四分五裂的姚重華開口道。
他慢慢地轉回身,三人驚訝地現,他身上分裂處的白光竟然奇異地彌合,恢復了原狀,甚至連那身破爛的葛衣都沒有現出刀痕。
姚重華滿臉帶笑,輕輕抬起手,摘下了虛空中的吳刀,朝著自己的胸口刺去。無聲無息中,吳刀竟然一點點地沒入了他的心髒,直到消失不見。他拍了拍手,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笑吟吟地道︰「寒兄弟,吳刀已經認我為主,咱們的賭約可以履行了吧?」
皋陶大喜過望,寒浞則是瞠目結舌,半晌才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既然拜求吳刀的認可,它自然要探查我未來的命運,這才斬了我一百零八刀。」姚重華笑道,「吳刀性情孤傲,世上之人對它只有懼怕,又有幾人在它的攻擊下敢于張開雙臂,等待它的抉擇?可是,我做到了。而你們兩位方才也在吳刀的考核之列,可惜你們一個抵擋,一個躲避,失去了資格。吳刀切開我的身體,看我的實力;剖開我的心髒,看我的胸懷;削掉我的頭顱,看我的智慧計謀。一一判斷之下,終于認為我主。」
他輕輕撫著胸膛︰「從此之後,我就是天定的未來帝王!」
戰士們都醉了。
冰天雪地的封印中,帳篷連綿,一萬戰士橫七豎八地躺著呼呼大睡,有些人還躺在帳篷里,有些人干脆躺在雪地里。少丘默默地走過冰雪,一個戰士手中握著長矛,雖然是在睡夢中,兀自咬牙切齒,手背上青筋緊繃,仿佛在戰場上殺敵。
不醉又如何?大荒再壯美,卻被一層封印阻隔,無法縱馬殺敵,也不虞外地入侵,他又能做什麼?也只好在醉夢中慢慢老死了。
少丘解下自己身上的紫狐貂裘,輕輕蓋在那戰士的身上。
遠處,夸父們圍坐在一起,拿幾棵大樹當柴燒,圍著篝火正在唱一遠古的歌謠,戎虎士這個曾經的巨人坐在他們中間,跟個小孩子一般。人群中不時有人嗚咽出聲,然後慢慢響起沉悶的哀泣。這幫胸懷博大的巨人,不遠萬里來到故鄉破解天劫,卻最終被永世封印,再不見天日。
荒拜的土殿中,木扶桑和歸言楚正在神情凝重地談論著。少丘知道他們談論什麼︰既然注定要封印了,那就必須考慮食物的問題。誰也不希望餓得受不了時,一萬來人互相廝殺,啃吃尸體。這時候,他倆倒希望封印的範圍更大一些了,可惜,周圍只有三四里地,密林也不多,野獸更少,便是把所有的野獸都獵殺,加上耗子,頂多夠吃七八天,以後……
他倆就在討論這些問題。
少丘忽然懷念起奢比尸的地下封印,好歹人家那里有山有水有野獸,哦,還有魚……他苦笑著,慢慢走上旁邊的一座城牆,數日前還是血戰之地,如今連防守的人都沒有,積雪未曾覆蓋的地方,露出大片暗黑的血跡。女牆上還插著密密麻麻的箭鏃,箭桿早已斷了,掛著一層積雪。
這里是大伾城的最西端,地勢甚高,坐在女牆上就可以俯瞰全城。少丘緩緩地躺下,望著萬里長空,和長空下隱約可見的封印,心緒萬狀。
此時仿佛是黃昏吧,西山隱約可見一輪昏黃的落日,而東面,那九個「太陽」依舊並排,眨著森寒的眼眸,注視著大伾城。在少丘的注視下,那九只巨眼仿佛生了一絲輕微的變化,慢慢現出「瞳孔」,帶著一股躁怒不安的意味,似乎在掙扎。
「少丘,這不是你的使命。」忽然有個溫柔的聲音道。
少丘翻身坐起,卻見巫真漆黑的墨袍拖在潔白的雪地上,有如初開的菡萏般款款而來。這一瞬間他不禁有些失神︰「哦,聖女。」
「我從來就不是聖女。」巫真絕美的臉上忽然露出悲哀之色,「那時,只是一個虛假的身份。」
「那時是虛假的麼?」少丘不禁響起金天部族的桑林中初見她的一刻,淡淡道,「如今你便是真切的了?」
巫真一怔,默然道︰「也許你說的對吧,我從來就不曾真實地活著過。」
少丘搖搖頭,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方才說這不是我的使命,是什麼意思?」
「破掉天劫,不是你的使命。」巫真道,「正如振興巫門不是我的使命一樣。自從被封印之後我就在思考,如果世上沒有巫真,難道巫門就必然會滅亡麼?如果世上沒有少丘,難道天劫就無法凝成了麼?所謂的使命,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內心的道德而強加在我們的肩上,我們將之視作畢生的意義。」
「你倦了麼?」少丘凝望著她。
巫真一愕,忽然苦笑︰「我真的倦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本就不適合這大荒間的爭霸與角逐。」
「可是我的心不曾熄滅。」少丘握緊了拳,淡淡道,「從來不曾。曾經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大荒太大,讓我迷茫,而今當這片封印壓在我的頭上,我才明白,我生來就是反抗這世上一切的壓迫。無論天雷轟擊,無論狂風暴雨,無論刀劍加頸,我都要挺立在這人世間,我不在乎權力名位,美女財富,但是我絕不會讓我的身體和心靈受到一絲羈絆。」
他笑了笑︰「因為,他們不配!」
巫真望著他意氣飛揚之態,不禁嘆氣︰「可是如今被困在封印中,你又能如何呢?」
「你知道能束縛著我的是什麼嗎?不是封印。」少丘淡淡一笑。
「哦?那是什麼?」巫真道。
少丘卻不答,又翻身躺在了女牆上,道,「聖女,你信不信,方才我仿佛能感受到這九顆太陽在說話。」
「它們說什麼?」巫真仰頭望了望,奇道。
「它們想撲向大地,像流星一樣爆出最燦爛的一刻。」少丘喃喃道,「它們是我的身體產生出來的,我明白它們的心願。金元素是世間最高傲的一種元素,我中了四元素封印之後,天地間的金元素停滯,人與天隔絕交換,它們就像死亡了一般,如今它們獲得了自由,想爆出最璀璨的光彩來報復這個大地……」
「我還是不明白。」巫真歉然搖頭。
「唉,我這麼說吧。」少丘又坐了起來,巫真和他並肩坐在女牆上,兩人身後就是高高的城牆,「你可以把我看做兩間屋子中間的一座門,左邊屋子里是大荒中的金系之人,右邊屋子里是天地間的金元素力。門開著的時候呢,兩間屋子對流,元素力可以自由自在地流動;門關上呢,金元素力無法通過門進入左邊的屋子,自然就停滯了。」他抬頭看著東面的天空,「現在,我這扇門雖然開了,可是金元素力已經等待得太久,不願意再受門的束縛,它們凝聚在一起,打算一舉沖決整面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