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逢,羅莎對趙衡明顯很感興趣,熱情地邀請三人去租界西餐廳用餐。趙衡自然是卻之不恭,凌雲霜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反正他在日本時已感受過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唯獨凌雲楠臉色很不好看。吃飯的場景很詭異,趙衡和羅莎聊得火熱,凌雲霜則沉浸在實業理想之中,滿腦子都在盤算怎麼干、干什麼。唯獨凌雲楠既吃不慣西餐,又沒人陪著說話,還得眼睜睜瞅著趙衡與羅莎聊得火熱,被冷落的感覺從頭到腳,到後來眼圈紅紅的,眼淚差點就要流下來,低著頭縮在角落里沉默不語。
趙衡看了他這番楚楚可憐的模樣很是心疼,但又沒什麼好辦法,想悄聲安慰幾句只怕人家誤會,只能干瞪眼著急。羅莎卻冰雪聰明,一眼就看到了別人的窘境,果斷結束了晚餐,笑道︰「我本來很想與你們一起去唐山的,但我的管家不同意,所以非常遺憾。」
「管家?」趙衡順著羅莎的指示抬眼望過去,果然不遠處的桌子處有一位精干的老者,深邃的眼神投射過來的目光讓人不敢小視,旁邊兩個隨從從架勢來看應該是保鏢侍衛一類的人物,與趙衡對接的目光也很不友好。
趙衡嚇了一跳,單就這個排場,羅莎的來頭就非小,他雖然還未弄清楚來龍去脈,但現在就可以斷定,她絕對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只是現在不方便追問下去而已。
「羅莎小姐,感謝您的款待,更感謝您今天的幫助。」趙衡想了想,來日方長,可別嚇著對方,「奉送您的禮物,我過幾天會送過來,希望屆時您能夠喜歡。」
「沒問題,我很期待。」羅莎笑意盈盈,「我下個月要動身去廣州,不要讓我等太久哦。」
「這是自然。」告別之時,趙衡小聲嘀咕了一句,「下一次我一個人來。」
「那就更好了。」羅莎眨了眨眼楮,心領神會的樣子,隨後大大方方地與眾人握手告別。
看著趙衡等人的馬車消失後,方才在西餐廳的老者才上來道︰「小姐,起風了,回去吧。」
「萊因哈特叔叔,您是不是討厭我和中國人交往。」
「中國人骯髒、卑劣,腦後拖著可恥的豬尾巴,全是一群可憐蟲,您這麼尊貴的身份,是不應該與他們有過多來往的。」萊因哈特看了看羅莎,又補充道,「這個年輕人算是極其罕見的例外了,不過我還是不太建議這樣。」
羅莎搖搖頭︰「初到中國時我與您抱有同樣的想法,但接觸時間越長,我現越不能簡單地下這個結論。中國文明的博大精深是我們尚未完全領會的,這完全不是非洲那些土著能相比的。」
「在我眼里,看不到什麼區別,腐朽、愚昧、落後……」萊因哈特已收起了令人不敢輕視的目光,臉色全是慈祥,「這些通商口岸號稱是中國與西方接觸最直接、最深入的地方,但我除了租界以外,實在沒有任何好感。或許陛下是對的,佔領膠州灣進行直接經營才是我們應該選擇的道路。」
「那是滿洲政府的問題,這里的人民蘊含著不容忽視的力量,對他們忽視或者蔑視,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青島這樣的機會將來很難再有了,因為新一代中國人已經成長起來,這個趙就是非常典型的代表。」羅莎轉過頭道,「我有一種直覺,與他保持交往,對家族而言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槍炮、聖經都代替不了機器,後者才是中國最急需的。」
在另一處,凌雲霜終于從遐想中解月兌開來,看著妹子難看的臉色,關切地問道︰「小楠,你生病了?還是哪里不舒服?」
「令妹估計是沒吃好。」趙衡打趣道,「凌小姐,是不是呀?」
凌雲楠氣鼓鼓把頭扭過去,只給了他一個鮮明的後腦勺,毫不加以理會——剛才你不是在西餐廳和洋女子談得很歡麼?現在又來這套,假惺惺裝什麼大尾巴狼?
「看來我估計錯了!仲德兄,咱們趕緊回旅館找個大夫看看,小吃街就不去了,下回再說。」
「你真討厭。」凌雲楠信以為真,扭頭又是一句,「你才有病呢。」
「哈!」兩個男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不管再怎麼裝,凌雲楠終究還是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女孩子,那點小心思怎麼瞞得過他人?
從小吃街回來後,在又哄又拉的架勢下,吃滿意了的凌雲楠暫時選擇了原諒趙衡,不過一天下來實在累的夠嗆,早早就休息去了。只剩下趙衡端起茶壺,與凌雲霜擺開了龍門陣。
「仲德兄,我現在有一個極大的想法,但需要令叔的幫忙。」
對趙衡的招數,凌雲霜是極佩服的,他的建議自然很有洗耳恭听的必要。但趙衡第一句話就嚇著了他︰「我想把令叔弄出京城,總理衙門那位置不適合他。」
「你……瘋了。」凌雲霜大吃一驚,他原以為趙衡不過是挖空心思走點旁門左道,然後再找凌天錫疏通,沒想到上來就是這一句,饒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被嚇了一跳。
「有比總理衙門更好的去處,也有比總理衙門更要緊的去處。」
「莫開玩笑。」凌雲霜上下打量了趙衡好一番,確認對方不是燒講胡話之後才道,「家叔深得李中堂信任,可要換到更好的地方,連李中堂都深感為難,你怎麼就能這麼肯定?」
「他們都是局中人,自然沒有我這樣跳出局中看世界的眼光。」趙衡大笑,「我這番話你今天可以不信,等去過唐山之後你就會相信的。」
「唐山我又不是沒去過。」凌雲霜不以為然,「唐山是進出關內外必經的咽喉要道,除去在日本的這幾年,我每年都要經唐山入京城拜見叔叔,怎麼就沒見識到呢。」
「不必懷疑,去了之後就會明白的。」
「好吧。」凌雲霜無意在這件事上爭論下去,他反客為主,興致勃勃地問趙衡,「辦實業的話,你屬意哪種產業,具體做些什麼?」
「化工你是專家,我是門外漢,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我沒想好。」凌雲霜倒是實誠,「化工大有可為,也是我的專項,但具體興辦何種為先實在沒有定見,看看這個也好,看看那個也好,但仔細想想都覺得不夠穩妥。今天想了一路,倒是讓你見笑了。」
「我看你是心不在焉,晚飯吃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吧?」趙衡道,「以我觀之,化工以原料之不同,可分為鹽化工、煤化工、石油化工……」
這話一出口,凌雲霜立即就跳起腳來︰「你這還叫門外漢?這體系夠清楚的了,快說,快說。」
「天下大事,必作于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我們剛剛起步,基礎差、資本少、技術低,我意先從精鹽、火柴、肥皂、水泥入手,然後是三酸兩堿,再將來是玻璃、染料、醫藥、石油……」
「听兄一席言,勝讀十年書,你真沒學過化工?」
「沒有,略通一些皮毛而已。」趙衡心想︰除了這些名詞,深度一點的都還給老師了,再說下去非露餡不可。
「能者果然無所不能!」凌雲霜興奮地搓著手,接觸越久,愈能感受到趙衡身上的全面與深厚,文武兼備還是小意思,通才、全才亦不算虛夸,「別的不敢說,你方才所列精鹽、火柴、肥皂、水泥等還是比較有把握的,我在日本具體學過,也去過工廠實踐。」
「你不要高興太早,技術不難,難就難在技術之外。」趙衡直接一盆冷水潑過去,「例如精鹽必然以粗鹽為材料,鹽有鹽政、鹽引,產量都有定數,行銷皆有章程,如何能讓你任意獲取資源?如果高價購買,生產的精鹽再好能賣給誰去?又如火柴,南方各地已多有生產,但瑞典、日本產品以低關稅肆意傾銷,如果不廢止厘金加成與流轉加稅,根本無法與他人競爭……」
趙衡娓娓道來,凌雲霜頻頻點頭,這些話一點沒錯,興辦實業光有一腔熱情與抱負根本不夠,各種實實在在的困難才最令人擔心。為什麼商辦企業嚷了這麼多年依然鳳毛麟角,說白了不是因為短缺資本不敢投資,而是各種困難讓商人望而卻步。
「所以,你要仔細想想我前面說的話。」趙衡列了一堆之後,話題亦轉到了那個全局計劃之上,「所謂全局辦法才是全面解決之道,零敲碎打、修修補補,遲早只能關門大吉。」
現在凌雲霜不想輕易說「不妥」了,只是這所謂全局辦法到底如何入手,又與唐山有何種干系呢?趙衡不說,他只能苦苦思索。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