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招文案麼?文案除了斷文識字,還有這麼多講究?」來人譏諷道,「你這是招兵呢還是選秀?」
梁士詒搖頭晃腦︰「你有所不知,中軍先鋒隊乃武衛中軍之鋒,豈能雜亂無章?不要說文案,就是伙夫,也要符合征兵標準,我們又不是丐幫,什麼樣的貨色都收。」
這話卻有點刻薄了,來人勃然大怒,指著梁士詒的鼻子罵道︰「你自己符合標準不?看你文弱模樣,哪里強過我來,若不是敬你翰林出身,現在我就要和你動手。」
「你……」梁士詒有點氣急敗壞,這些天他可是刷掉了上百號人,中途沒少踫見胡攪蠻纏的主,但像這位這樣,擺明說動手的還真不多見,他連連跺腳,「當真是斯文掃地,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是秀才出身。」
「你是翰林不假,可你這番氣急敗壞的模樣,也算得上斯文掃地吧?」
梁士詒大怒,環顧左右,喝道︰「將這個搗亂的家伙給我叉出去。」
眾人正待動手,忽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慢著。」趙衡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梁士詒氣哼哼說道︰「此人來這里搗亂,按規定要在招兵台掛號,他沒有報,直接闖到營地來了;明明只是個戈什哈,卻非要冒充秀才來應聘文案……這些我都忍了,還給了他當場考校的機會,可他各方面身體條件明明不符合,體力也差,卻硬要強詞奪理,真是氣死我了。」
「你是來投軍的?」趙衡大踏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對方,隱隱約約想到是誰,一下子又抓不住重點,問道,「你有什麼說法?」
來人火氣更大,居然道︰「你們純粹掛羊頭賣狗肉,招牌寫著斷文識字、有功名在身優先,我來了又不認。明著說營里都必須符合標準,但這位大人自己先做不到……」
還似乎第一次有人質疑梁士詒的合法性,趙衡皺了下眉頭︰「你既然自稱當過兵,就應該知道軍隊有軍隊的規矩,講究令行禁止,你這樣大聲嚷嚷,像來誠心投軍的樣子麼?」
「我當然是誠心來的。不然,我現就當著武衛前軍巡警營傳令兵,吃飽了沒事干才來這里搗亂。」
「招兵的告示看明白了麼?」
「看明白了。但剛才梁大人說的我就是不服,純粹污蔑。」
趙衡笑了︰「梁大人說的並不是沒道理,你既然說是秀才,為何會去當戈什哈?還有,既然你有功名在身,證明呢?怎麼不拿出來?」
來人語塞,一時答不上來。
「還有,你明明已在武衛前軍效力,為什麼又跑到我這中軍先鋒隊來?」
對方臉色變了又變,居然有些期期艾艾,倒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無法出口。
趙衡見狀,更覺奇怪,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吳,名佩孚,字子玉,山東蓬萊人。」
天!趙衡眼楮瞪得溜圓,原來是這尊菩薩,難怪我覺得眼熟,這可是名貫中外、縱橫南北的吳佩孚吳大帥啊。他略一沉吟,忽然戲謔地笑道︰「我看你不是沒有證明,而是不敢拿出來……蓬萊十虎今安在?」
蓬萊十虎有個出處︰兩年前,時年二十三歲的吳佩孚煙癮大發,可惜煙館中普通座已無空位,他看中了當地豪紳翁氏的雅座,偷偷溜進去過癮。誰知還沒吸上幾口,翁氏卻進來了,踢了他一腳,不但將他趕出,還狠狠痛罵了他一頓。為出這口惡氣,吳佩孚找到了當時蓬萊縣城很有名氣、由十個落第書生組成的「十虎」,求這些文痞、訟棍幫忙出氣。不日「十虎」大鬧翁府,翁氏知道是吳佩孚報復後,立即通報官府,吳佩孚不但秀才功名被革除,本人也遭通緝,在蓬萊呆不下去,為避風頭一路流落到了京城。
吳佩孚突然間有點心虛︰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秀才功名已被革除,自然也拿不出任何官方證明文件;至于趙衡一口叫破自己的過去,他更感到棘手——這比投軍不成還麻煩,自己還背著一個通緝身份,若對方扭送官府,今天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有些後悔起來,要不是實在沒人賞識自己,居然只做了一個區區傳令兵,自己怎麼會急巴巴地前來投軍呢?倘若曉得今天居然是這幅光景,還不如不要從巡警營出走。他一邊這麼想,一邊懊悔,步子悄悄往後挪了幾步,連頭也低了下來。
趙衡見他臉色變了又變,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心里暗笑︰沒想到名滿天下的吳大帥年輕時不僅是顆**種子,連好兵都算不上,當真令人大跌眼鏡。
趙衡故作寬宏大量︰「本官听過你的一點名聲,也同情你的過去,這些都可以不計較,但文案一職實在不適合你做。我給你一個機會,我還缺一個馬弁,你如果願意,可以嘗試下,不過要通過我的考試才行。」
吳佩孚呆在那里,不知道該答應還是該拒絕,馬弁當然比傳令兵要強,但一听說要考試,他就有些猶豫︰剛才其實梁士詒並沒有歧視他,無論是平舉一百斤還是一小時力走二十里,他都感覺比較困難,夠不上標準,而為什麼只當傳令兵,說白了也是因為在訓練中屢屢不合標準,沒辦法只好干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眼看對方半天沒回應,趙衡知道吳佩孚沒信心,故意激他︰「怎麼,這點挑戰就望而卻步了?本官可是格外給你網開一面呢。再說,馬弁地位可比傳令兵高,傳軍令,行軍紀,帶領衛兵隊,沒真才實學做不了的,你莫非想做一輩子傳令兵?」
「好!」吳佩孚咬咬牙應承下來,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候他已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拿我圖紙來。」圖紙到手之後,趙衡笑眯眯說道,「本官明日要去天津公干,來回至少三天,三日之內無人監督工程。你既然自詡秀才,又有識見,我就把圖紙給你看,一個時辰之後,沒有原圖參照,你要全憑記憶將圖畫出來……當然,圖紙上的數字不必記,你只要把何處有何物,何物如何建的情況繪在紙上即可。」
吳佩孚松了口氣,不考體能就好哇,口中說了一聲「好」,接過圖紙就去鑽研了。
趙衡大喜過望,心里直叫撿到寶了,只要吳佩孚肯留下來接受考試,他就有辦法把他留下來——等繪圖完畢,成與不成還不是自己一言而決的事情。這又不像提石鎖,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點兒通融余地都沒有。
吳佩孚十四歲進水兵營當學兵,二十二歲高中登州府丙申科第三名秀才,智商當然是不低的,或許體能實在是差了點,訓練一直過不了關。此刻最後一搏,他的潛力全部都發揮了出來,一頭扎進去鑽研圖紙,面上神色異常沉穩,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
一個小時之後,原圖被收了起來,在趙衡的眼皮底下,吳佩孚開始了繪圖。完工時,連梁士詒也湊過來看熱鬧,看了看吳佩孚畫的圖紙,再比對趙衡的圖紙,雖然細節上差異還有不少,但整體布局與位置感卻十分吻合。
趙衡大喜過望,對吳佩孚道︰「很好,你畫得不錯,我留下你了。你先去報到,有關手續自有人幫你料理。今天晚上我會將圖紙再和你講解一遍,不懂之處你務必要問清楚,我不在的三天,若工程上有什麼問題都由你負責向大師傅解釋。」
「是。」吳佩孚大喜過望,將方才的些許不快都拋諸腦後,覺得這個上司雖然年輕得有些不像話,但總算是知人善任,寬厚大度。跟著他做馬弁,應該會有個好出路。
「還有一件事,梁大人是我同僚,現任中軍營務處委員,肩負先鋒隊招兵重任,他剛才完全是照章辦事,絕沒有錯,更談不上用翰林身份來壓你這個秀才。你適才反唇相譏,言語間過于狹隘,希望你先和趙大人道個歉。」
吳佩孚臉一紅,低下頭去,對梁士詒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剛才卑職多有得罪,請梁大人海涵。」
梁士詒雖不明白趙衡為什麼一定要把吳佩孚招募進來,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趙衡用人自有它的道理,他不便干涉。更何況趙衡的圖紙他看過之後只覺得頭皮發麻,吳佩孚居然能在半個時辰後將大致格局弄出來,亦也讓他高看一眼。對方既已服軟道歉,他也樂得就坡下驢,便道︰「這次算了,我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你不必往心里去,今後若有命令,務必嚴格服從。」
「謝大人厚愛。」
少頃,正式入伍的吳佩孚便被人引去辦理各種手續,領取各色裝備,看著他走遠的背影,趙衡在心底狂笑︰哈哈哈!從今兒起,最能打的玉帥歸我了,老天還真待我不薄啊……@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