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等參見父皇,見過母後。」
兄弟三人心思雖各異,可心里頭的震驚卻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身為天家子弟,玩起掩飾來,皆是個把個的拿手,在這等敏感之時分,自是誰都不會將自己的真實心情表現出來,更不可能去追問武媚娘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甚至對武媚娘與高宗並坐龍床這等明顯有違體制的情形都一致地來了個視而不見,哥三個一前兩後地行到了前墀前,照著朝規恭敬地行禮問安不迭。
「平身,都平身罷。」
望著下頭盈盈拜倒的三個兒子,高宗李治的臉上尷尬地掠過了一絲的紅暈,眼神復雜至極,內里有著幾分的痛苦,幾分的難堪,更多的則是愧疚,揮手叫起的聲音不禁便帶上了絲顫音——自打從小宦官張德凱口中得知詔獄一案後,高宗雖不是很清楚這整件事情背後究竟是誰在主持,可卻已然決定要出面加以支持,不單是憐憫上官儀冤死之故,更為的是給武後一個警示,但卻萬萬沒想到他方才擺駕到了太極殿,人都尚未來得及落座呢,武後便已趕了來,幾無爭執,高宗便已一敗涂地,只能是悻悻然地同意此番事情由武後全權做主,心中的疚然之情自是免不了的濃郁。
「謝父皇!」
情形雖尚不明,但明顯是不太妙,三位皇子雖心機各異,卻都深知事情棘手,故此,謝恩之聲倒是響亮,可也就僅此而已了,一謝完了恩,全都垂手而立,誰都不肯搶先開口,空曠的大殿里竟就此詭異地靜了下來,唯有氣氛卻愈壓抑了起來。
「咳咳咳……」
太子本就體弱,再被這壓抑的氣氛一沖,站不多會,便即忍不住輕咳了起來,聲音雖不大,可在這等場合下,卻顯得格外的刺耳。
「都愣著做甚,還不快搬錦墩來,朕要爾等何用,一幫沒眼力架的廢物!」李弘的咳嗽聲方才一起,高宗突然像是吃了槍藥一般大作了起來,不管不顧地將侍候在殿旁的宦官們好一通子臭罵,聲色俱厲之下,嚇得一眾宦官們全都慌了手腳。
「陛下還請息雷霆之怒,都怪妾身忘了提點。」高宗這麼一作,不單是宦官們慌了神,便是李弘兄弟三人也頗為錯愕,正不知該如何應對之際,卻見始終正容端坐的武媚娘突地展顏一笑,溫聲細語地勸了高宗一句。
「唔。」
正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武媚娘只一話,高宗臉上的怒氣立馬就消停了下來,不知所謂地支吾了一聲之後,再無旁的言語,只是鼻息卻是稍重了些。
「嗯。」待得一眾宦官們將一面錦墩抬來之後,武媚娘微皺著眉頭,一揚手,輕吭了一聲,將滿殿的宦官們全都揮退開去,而後眼光在李弘兄弟三人身上來回巡視了一番,卻並未急著開口,直看得哥三個都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
麻煩大了,看樣子最壞的局面已無可避免,而今之計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可惜,太可惜了!李顯人雖老老實實地站著,可腦筋卻是急地運轉了開來,幾番盤算下來,依舊是遺憾地現事情已出了自個兒的掌控能力之外,心情自不免有些子微微的失落——早在決定拿上官儀一案做文章之際,李顯便已通盤考慮過了各種的可能性,來自武後的干預當然也在李顯的意料之中,只不過李顯卻萬萬沒想到武後行事居然如此之果決,竟能搶在諸臣覲見之前親自出面搞定了高宗,而今,在武後這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勢下,要想實現早前預訂的對後黨進行全面打擊之策略已是斷無可能,能否做到斷其一臂亦尚在未定之天,更麻煩的是李顯本人還不想這麼快便冒出頭來,以防成了武後的重點打擊目標,該如何居中取勢便成了李顯不得不反復斟酌的煩心事兒。
「顯兒,來,給娘說說,外頭鬧哄哄地都在折騰些甚?」就在李顯苦思對策的當口,武媚娘游移的目光定在了其身上,紅唇輕啟,一派輕描淡寫狀地問了一句道。
「啊……」
武媚娘話音一落,李顯小小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個哆嗦,張著嘴,呼了一聲,那表情里滿是驚愕之意,顯然被嚇得不輕,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
「顯兒莫慌,娘只想知道事情的緣由,說罷。」武媚娘顯然很滿意李顯的「表現」,笑著擺了擺手,溫言地解說道。
慌麼,有一點,但絕不似表現出來的那麼夸張,實際上李顯早就猜到武媚娘會拿自己來當突破口,無外乎是捏軟柿子的招式罷了,說穿了一錢不值,該如何應對李顯自是早有主張,表演起弱者來倒也蠻像那麼回事的,只是他倒是演得實誠了,卻將李弘、李賢這小哥倆都驚出了身冷汗,怕的便是李顯這廝信口開河地胡亂推卸責任。
什麼叫婬威,這就是了,哎,天可憐見的,仗都沒打呢,士氣就全都沒了!李顯在表演弱者的同時,自也沒忘了關注殿中諸人的神色,這一見不單高宗與李弘緊張,就連一向自命豪氣的李賢也臉色泛白,哪會不清楚諸人其實都無甚信心與武媚娘正面過招,暗自感慨之余,心也就此涼了小半截。
「啟稟母後,兒臣,兒臣所知實是無多,母後既是見問,兒臣,兒臣……」既是要演弱者,李顯自是徹底演了個夠,這便強自壓下心頭的思緒波動,上前兩步,躬身拱手行了個禮,結結巴巴地開了口,眼楮還不時地偷看著武媚娘的臉色,完全就是一派膽小怕事的模樣。
李顯這副小樣子一出,高宗原本就陰著的臉色立馬就更黑了一些,李弘原本就白的臉色也就此更茫然了幾分,至于李賢麼,反倒是就此漲紅了臉,一派隨時準備反駁李顯的胡言之狀,而武媚娘則是笑了起來,盡管只是微笑,可笑容里的勝利意味卻是表露無疑的明顯,但卻並不曾出言催促李顯,只是頷鼓勵了一下。
「母後明鑒,事情是這樣的。」李顯假作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閃爍地開口道︰「孩兒今日本約了六哥一道去郊外散散心,卻不料忽聞詔獄有變,派了人去一查,這才知曉那監察御史崔鉉哲竟喬詔欲斬上官儀滿門,孩兒本打算緊趕著入宮稟報父皇、母後,然則卻恐有不及,幸得六哥果決,率兒臣等趕到了詔獄,將將救下了上官老大人,並得線報,知曉前番出上官老大人的惡奴上官福乃是昧著良心誣陷好人,兒臣等氣不過,便將這惡奴一並拿下,後,太子哥哥聞訊,深感此案重大,不可輕忽,遂率兒臣等及諸臣工群聚宮外,欲肯請父皇、母後詳查此案,也好還天下人一個清白。」
別看李顯表情畏畏縮縮地,可這麼番話卻說得毫不含糊,避虛就實,不談起因,只是一口便咬死了案情之真偽要害,條理清晰,語氣更可謂是懇切之至,雖談不上聲色並茂,可卻將事實的基本經過全都闡述得分明無二,登時便令李賢哥倆個精神皆為之一振。
「父皇,母後,七弟所言甚是,想我煌煌大唐,朗朗乾坤,竟有崔鉉哲這等奸詐小人敢冒大不諱行喬詔殺人之事,更有惡奴不思主恩,妄以無端之罪名構陷主人,實我大唐之恥也,不可不查!」李賢本還擔心李顯膽怯之下胡亂咬人,可這一听李顯居然不改初衷,頓時大受鼓舞,這便搶了出來,慷慨陳詞上一番。
「父皇,母後,此事蹊蹺離奇,百官驚詫,若不詳查,實難服眾矣。」這一見兩位弟弟都勇敢地站了出來,李弘顯然也不甘落後,只是其對武媚娘的顧忌顯然遠比李賢來得深,一番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但卻毫無偏向性,完全不似李賢那般鋒芒畢露。
「哦?竟是如此,唔,顯兒且將詔獄處的情形詳細說與娘听听。」武媚娘原本以為一向懦弱的李顯在重壓下絕對是討饒的份兒居多,一旦如此,她便可借著勢,將這樁案子含糊掩蓋下去,但卻萬萬沒想到李顯竟能說出如此有條理的話來,更沒想到諸子居然敢當著她的面反彈如此,一時間心頭不由地有些微亂,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狐疑之色,也沒去理會李弘哥倆個的話頭,只是一味盯著李顯看了好一陣子,這才語氣平淡地追問了一句道。
犀利,果然老辣!武媚娘此言一出,李顯便已猜到了武媚娘接下來的打算,只可惜猜得到歸猜得到,李顯此時卻也沒得奈何,縱使再不情願,也只能是老老實實地躬身道︰「是,兒臣遵命,啟稟父皇、母後,孩兒與六哥趕到詔獄時,恰是開刀問斬之際……」
刑場之事旁觀者眾,實難有甚可瞞人之處,李顯也不敢在此事上作假,只能是將事情的經過完完整整地敘說了一番,只是稍稍隱去了與李賢之間的互動,也不帶任何的評述之言,一番話絮絮叨叨下來,足足說了半柱香的時間,說得李顯的口都不免有些子干澀了起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