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詔獄出大事了,昨日夜,崔鉉哲投繯自盡,上官福撞牆而死,左羽林軍大將軍薛仁貴已奉旨戒嚴了詔獄,內外消息皆已隔絕。」李顯揮退了一眾丫環之後,高邈忙不迭地湊到近前,壓低了聲音,緊趕著稟報道。
「哦?竟有此事?」李顯一听此言,臉上立馬露出了驚愕的神色,然則其內心里卻是一片寧靜,只因他早在數日前便已猜到了這麼個結果,自是不覺得這等本該是蹊蹺無比的事情有何出奇之處的。
這些年來,武媚娘所以能在朝中弄權,並非其真的黨羽遍布朝堂之故,實際上,滿朝文武中,鐵桿的後黨人數並不算太多,能有上朝資格的就更是少得可憐,算來算去也不過十數人罷了,可就是這麼少的後黨卻能橫行朝中,自然是有著緣由的,除了去歲剛被貶官流放的李義府以及許敬宗這兩大宰相分別把持住了中書省與門下省,從而控制住了聖旨的出旨權以及封駁權之外,更主要的是緣由是如今的大理寺基本已成了後黨的大本營——大理寺卿段寶玄雖非後黨,然,在彈劾李義府一事上已被武後狠狠地收拾過一番,早已是驚弓之鳥,再加上年事已高,基本已不再管事,只是空掛著個頭餃罷了,至于大理寺少卿袁公瑜、大理正侯善業,乃至下頭過半的大理判官之流的中下級官吏那可就基本上都是鐵桿的後黨了。
有了大理寺這麼個利器在手,再配合上諸如崔鉉哲之流的言官,但凡敢與武後作對者,豈能有個好的,只消彈章一上,將人往大理寺一關,就沒有啥罪名是審不出來的,滅口之類的事情更是易如反掌,這一套路就是武媚娘無往不利的法寶,經歷過前世之苦的李顯自是對此了如指掌,故此,當初在太極殿中,武媚娘提議由大理寺接著審案之際,李顯便已能斷言崔鉉哲、上官福這兩個關鍵性人證已是必死無疑,可惜的是李顯不敢也無法將這等推斷宣之于口,究其根本還是沒那個肆意為之的實力罷了。
「殿下,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林虎的二弟拼死從詔獄送出來的消息,應當不假。」高邈見李顯滿臉的不信狀,不由地便有些急了,趕忙解釋了一句道。
「唔,原來如此,唉,此事大矣,罷了,那林虎既立了此功,就晉其為執仗親事(官名,為親王近衛,正七品餃。),另,從賬房支取十五貫,分賞一眾人等,你看著去辦罷,孤要好生靜靜!」對于此事的真偽,李顯心中自然有數,但卻並不想在人前表露出來,哪怕面對著的是高邈這麼個忠心耿耿的手下亦是如此,這便假做煩惱地哀嘆了一番,末了,卻也沒忘了要重賞立了功的一眾手下。
「是,奴婢這就去辦。」李顯既然下了令,高邈自是不敢再多問,這便緊趕著應答了一聲,自去辦理諸事不提。
終于還是下手了,好辣的手段!想要壯士斷腕麼,沒那麼容易罷,唔,薛仁貴?居然讓薛仁貴率部去大理寺,這怕不是那女人的手段罷,如此說來,父皇該是有疑心才對,可惜啊,薛仁貴打仗還行,要他去查案怕是做無用功了,這里頭可有能利用之處?高邈去後,李顯獨自一人在主房中來回踱著步,細細地琢磨著這整件事情背後的蹊蹺,試圖從中找出些能利用的空間,辦法倒是想了不少,可說到成功率,卻實無太多的把握,一時間不免有些子心煩了起來。
機會不是沒有,可惜卻很難利用得上,道理很簡單,事情是需要人去辦的,李顯眼下最缺的恰恰就是人手,別說朝中重臣了,便是諸如監察御史這般不起眼的小官李顯手中都沒有,要想就著詔獄一事難幾無可能,就算是他李顯自己跳出來大聲吆喝,也難掀起甚大浪,再說了,這會兒也不是該他出頭露面的時機,至少在羽翼豐滿之前,李顯並不打算正面與武媚娘生沖突,前番太極殿中所為已是個極限,或者說是個冒險,可一卻絕不可再,這道理李顯自是心中有數,然則眼睜睜地看著機會喪失,李顯卻又實在是不甘心!
再次利用李賢?那倒是有些可行性,問題是李賢可不是他李顯手中的牽線木偶,一旦被李賢看出了蹊蹺,那反倒要誤了大事,畢竟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里,李顯還需要李賢這麼塊擋箭牌來掩蓋自己的各種小動作,自是不願在此時玩甚子孤注一擲的。
「殿下。」
就在李顯心思重重地埋頭苦思之際,高邈去而復返,輕輕地喚了一聲,登時便將李顯從沉思里驚醒了過來。
「嗯?何事?」
李顯正自心煩,被高邈這麼一打攪,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冷吭了一聲,語氣里滿是不悅之意。
「殿下,璐王府的張公公來了,說是璐王殿下請殿下即刻過府一敘。」一听李顯語氣不對,高邈自是不敢怠慢,忙躬身回答道。
「過府?」一听李賢有請,李顯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眼珠子轉了轉,呢喃了一聲,但卻並沒有急著下一個決斷,而是微皺著眉頭,在房中來回地踱了幾步之後,這才抬起了頭來,面無表情地一揮手道︰「備車,孤這就去走上一遭!」
璐王府的書房中,李賢虎著臉跪坐在幾子前,滿臉的煞氣,一派生人勿近狀,其身旁不遠處胡亂地丟著些碎紙片,顯然是李賢盛氣下所為,侍候在一旁的一眾下人們似都嚇得不輕,一個個緊繃著臉,連看都不敢朝李賢處看上一眼,室內的氣氛壓抑至極。
「周王殿下到!」
書房外傳來了一聲通稟,然則李賢卻依舊跪坐如故,甚至連頭都不曾抬上一下。
「六哥。」李顯剛一行進書房,入眼便見李賢那副氣鼓鼓的小樣子,心中一動,已然猜到了李賢的心思之所在,但卻並沒有急著點破,而是故作不知地行上了前去,躬身行了個禮,招呼了一聲。
「來了,坐罷。」听得響動,李賢總算是抬起了頭來,不耐地比劃了下手勢,示意李顯坐其對面,而後朝侍候在一旁的下人們一揮手道︰「爾等退下!」
「諾。」一眾下人們早就站得起哆嗦了,這一听李賢叫走,個個如獲重釋般地應諾不迭,匆匆退將出去,書房里只剩下小哥倆相對而坐。
「七弟,你可都听說了罷,詔獄又出事了,哼,說甚子畏罪自盡,依為兄看來,這就是滅口,無恥,太無恥了,孤,孤當要上本彈劾這群蟊賊!七弟可願附議?」李賢顯然氣得不輕,一眾下人們方才退下,他便一拍幾子,怒氣勃地嘶吼了起來。
果然如此,這廝還真是沒耐性!李顯在心里頭暗自鄙夷了李賢一把,可臉上卻是一派恭敬之色,拱著手道︰「六哥放心,您說如何小弟便如何,不就是上本麼,小弟豈又不願之理,只是……」
「怎麼,七弟怕了?」李賢見李顯話說到半截便即停了下來,一派猶猶豫豫之狀,不由地便是一陣火大,斜了李顯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六哥,您這說的是哪的話,小弟豈是怕事之輩,本章上又何妨,然,卻不知六哥欲參何人?又欲達甚目的?」李顯並不因李賢的態度惡劣而動起,只是平靜地反問道。
「參何人?哼,好個參何人,那幫亂臣賊子竟敢行此爛事,莫非孤就參他們不得麼,這還有天理王法麼,你說,你說!」李顯的話音剛落,李賢便已如點燃的炮仗一般跳了起來,叉指著李顯便是好一通子的嘶吼,其狀如狂一般。
切,真要參人的話,你小子早就參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左右不過是怕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罷了,呵,敢情還想著激咱幫你打先鋒吧,有意思!李顯精明得緊,自是一眼就看穿了李賢的色厲內荏,心中暗笑不已,可卻並未帶到臉上來,任由李賢泄個夠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六哥莫急,茲體事大,且容小弟解釋一二。」
「好,好,你說,你說!」李賢泄了一番之後,心中的煩悶已是消了不少,這一听李顯所言,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倒也沒再多作,揮了下手,有些子頹唐地坐了下來。
「六哥,事情雖重大,卻尚有分說處,如今詔獄案,其實欲蓋彌彰,所為何為路人皆知也,況乎我等,今薛仁貴既去了詔獄,想來是奉了父皇之命,似欲查明真相,然,弟竊以為薛將軍此去必無所得,未得實證,縱使參也是枉然,所能降罪者,不外小卒也,難傷根本,此徒勞之舉,弟不屑為之,然,若能救上官大人于死地,則本章可上,不知六哥以為如何?」
「哦?計將安出?」李賢並不傻,先前亂嚷嚷其實也就是不甘的泄而已,其心里頭自也考慮過救上官儀一事,只是斟酌了良久,始終不得要領,深怕徒勞無功反倒折損了他的賢王之名,之所以叫李顯前來,本打的主意便是要李顯去打先鋒,試探一下水深罷了,並非真要與李顯謀劃對策,可此時見李顯話說得頭頭是道,倒真來了興趣,這便沉吟了片刻,語氣稍緩地問道。
「六哥,此事雖難,卻也不是無法,小弟此處有一策略,或許能成,還請六哥斧正。」李顯見李賢已然上了套,不由地便笑了起來,長身而起,探過頭去,貼著李賢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直听得李賢連連點頭不已……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