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上一個場合,也能被群臣們如此聚焦的話,武媚娘心中一準是充滿了豪情,只因這是她一向以來孜孜追求的目標,然則此時此刻,群臣們的聚焦卻令武媚娘心里頭有如火燒火燎一般,偏生還作不得,著實是難受得夠嗆,心底里的火氣不由地便狂涌將起來,臉色雖尚算平和,可眼神里卻不時有精芒在躍動著,猶如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電閃與雷鳴。
巧妙地利用談話的技巧以操控事態的走向一向是武媚娘引以為豪的本事,不管是當初後宮爭寵也罷,還是後頭利用李義府等心月復打擊政敵也好,武媚娘從來就不曾失過手,從起初的爭寵對象王皇後、蕭淑妃到最近的政敵上官儀,哪一個不是暢快淋灕地敗下陣去,可今日這一招不單沒能奏效,反倒被人借力打力了一番,而這人還是她武媚娘一向不怎麼放在心里的李顯,這就更令武媚娘氣惱不已了的。
李顯雖是嫡親的兒子,可武媚娘卻甚少加以關注,只因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顯就是個不成材的兒子,從性格到資質,大多一無可取之處,說是平庸之才也絕不為過,哪怕是前番詔獄一案中偶露了猙獰,武媚娘也依舊沒太過在意,只以為其所為不過是出自李賢這個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次子之教唆罷了,故此,武媚娘所有安排的重心其實還是放在了李賢的身上,卻萬萬沒想到本該是無足輕重的李顯居然給了她如此大的一個「驚喜」。
殺雞的目的不是為了雞本身,而是為了儆猴,在武媚娘的安排中,小宦官張德凱是「雞」,李顯這個武媚娘眼中不成器的兒子同樣也是「雞」,殺這兩只雞的目的便是為了儆李賢這只不听話的「猴」,這安排原本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李賢這只不老實的「馬猴」勢必該安靜上一段時日,從而騰出武媚娘急需的時間來彌補因詔獄一案所造成的損失及消除不良之影響,然則計劃卻總是趕不上變化快,本以為該是「雞」的李顯如今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雞」的自覺,反倒是喧賓奪主地鬧騰上了,竟硬生生地將本該是大好的局面攪成了一鍋夾生飯,這叫武媚娘這個「廚師」情何以堪!
「陛下,皇後娘娘,老臣等慚愧啊。」
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始終默默不語地站在一旁的侍中許敬宗突然從旁而出,躬著身子朝高宗夫婦行了個禮,感嘆了起來。
「許相何出此言?」
武媚娘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高宗的問話——許可李顯習武武媚娘不甘,不許的話,卻一時半會找不住恰當的反對之理由,自是左右為難不已,這一見許敬宗站了出來,登時暗自松了口氣,不待高宗開口,搶先問道。
「老臣以為璐王殿下言及‘我大唐周邊不寧,戰事頻頻’,此皆實言也,老臣等身為朝臣,不能安邦定國,竟要皇子習武以衛國,失職啊,慚愧,慚愧之至。」許敬宗不愧是三朝元老,心思敏銳過人,自是看出了武媚娘的心意所在,這一開口之下,假作慚愧,實則卻老辣無比地封死了李顯習武的借口——這話里的潛台詞便是允許李顯習武那便是天家對朝臣無能有所不滿,換句話說,許可了李顯習武,便是否認了群臣的能力,如此大的一頂帽子,別說高宗這麼個算不得賢明的帝王擔當不起,便是換了英明如太宗者只怕也不敢貿然接下。
「許相為國盡心,勞苦功高,切不可自責如此。」武媚娘心思之縝密自非常人可比,只一听便已明白了許敬宗所言中的真諦,這便先安慰了許敬宗一句之後,而後,也不待高宗開言,立馬便拋出了個殺手 來︰「陛下,妾身記得太宗在日,廢太子李承乾曾問戰于太宗,而太宗對曰︰此非兒輩所能干預者,此情此景臣妾猶記憶如新,不知陛下或忘否?」
「啊,這,這……」高宗之所以同意李顯習武其實並沒有想太多,純粹是出自愛子之心,不想拂了李顯的心意罷了,但卻萬萬沒想到被許敬宗這麼一攪合,居然多出了如此之深意,再者,當初廢太子李承乾問戰策之時,他也侍候在側,自是知曉太宗確實曾如此說過,一向以孝順自居的高宗自是不願違背太宗的旨意,可又隱隱覺得事情怕是沒許敬宗說的那麼邪乎罷,一時間不禁有些子愣了神,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
好一條老狗,咬人還真是夠狠的!對于許敬宗的難纏,李顯自是心中有數,但卻萬萬沒想到許敬宗居然難纏到了如此之地步,眼瞅著好不容易才經營出的大好之局面就這麼被許敬宗三言兩語生生敲成了碎片,李顯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起來,可心里頭卻清楚此時萬萬急不得,唯有冷靜方能找出應對之策,故此,趁著許敬宗與武媚娘一唱一和的當口,李顯強自壓下心頭的癢怒,腦筋飛運轉開了,待得高宗語塞,李顯心中已是有了計較。
「父皇,孩兒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沒等高宗說出個所以然來,李顯已再次站了出來,高聲稟報道。
「吾兒有話但講無妨,朕听著呢。」高宗向來便是個無甚主見之人,正自不知該如何應對許敬宗與武媚娘的夾攻,這一听李顯出言打岔,自是樂得順水推舟一回。
「父皇,聖人有雲,︰人生七十古來稀,此言說的便是人之壽有定數,實難逾越過多,今我朝大將雖濟濟,然皆已是高壽之人,李績、李大將軍七十之齡;蘇定方、蘇老將軍七十有二;劉仁軌、劉司寇六十有三,薛仁貴、薛大將軍年少些,也五十余,此皆我朝現下領兵征戰之豪雄,後來者何在耶?縱有程務挺等青年俊杰浮現,卻大多缺歷練,恐難當大任矣,是我朝四海寧靖乎?非也,西有吐蕃虎視眈眈,北有突厥逞凶,南有洞獠不時起亂,東有高句麗猖獗,雖皆非心月復大患,卻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若不重軍務,何來天下之安寧,孩兒不才,縱使習武亦未必有成,然,孩兒乃天家子弟,向武之事或可為朝野之表率,此舉若能為父皇分憂一、二,孩兒不敢辭也,懇請父皇恩準!」李顯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個禮,一開口便是暢暢而談,引實例,表態度,言辭懇切而又軒昂,實令听者為之激昂不已。
「父皇,七弟效命朝堂之心拳拳,孩兒深以為然,懇請父皇準了七弟報效之心。」李顯話音一落,李賢立馬旗幟鮮明地站出來附和道。
「父皇,孩兒以為七弟之心大善,試之可也。」太子李弘上一回試圖收攏李顯不成之後,對李顯的籠絡之心已是淡了,故此,前頭李顯受攻之際,李弘並不打算相幫,然則,待得見兩位兄弟擺明了車馬與武後踫撞之時,李弘的心思終于生了傾斜,只因相比于兄弟間的競爭來說,李弘對武後的干政有著更強的戒備之心,自是樂意看到武後受挫,若是武後從此之後與李賢兄弟倆徹底殺成一團的話,倒是很符合李弘的心意,自是毫不猶疑地站出來支持了李顯一把。
隨著李弘、李賢的出面,眼下的形勢已在不知不覺中演變成了三王斗武後的局面,一眾宰相們自是全都看傻了眼,各自的心思雖異,卻絕無人敢在這等敏感時分胡亂進言,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旁觀的策略,即便是許敬宗這個鐵桿的後黨也老實地閉緊了嘴,做起了壁上觀。
「好,顯兒既是有此心,朕豈能不周全,此事朕準了!」高宗本就是個容易被感情左右之人,這一听李顯說得慷慨,又見另兩個兒子都先後表態支持,心中的豪情一,也沒再多猶豫,一擊掌,慨然答應了李顯向武的請求。
「陛下,顯兒忠心可佳,此事當明詔公告天下才是,也不枉了顯兒一片孝心。」這一見高宗已然準了李顯所請,武媚娘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紅唇一抿,突地笑著插了一句道。
「好,甚好,媚娘此言甚得朕意,朕這就讓人擬旨,詔告四海,弘揚我大唐向武之精神!」高宗此前準了李顯所奏乃是出自一時激動,渾然忘了要問一下武媚娘的意見,本正擔心武媚娘見怪,可一听武媚娘居然會如此說法,自是大喜過望,笑呵呵地滿口應承了下來。
公告天下?嘿,又設了個套子等咱去鑽,有意思!李顯心思敏銳得很,只一听武媚娘之言,便已明白了其之用心——武只能定國,卻不能安邦,將李顯豎立為向武的榜樣,其用意便是要將李顯排擠出繼承人的行列,若是李顯向武只是作秀的話,遲早要露出破綻,真到那時,不用武後出手,御史台那頭的彈章就足夠李顯好生喝上一壺的了。
「兒臣謝父皇、母後隆恩,孩兒定當努力向學,定不辜負父皇、母後之厚望。」李顯雖明了了武後的險惡用心,但卻絲毫都不放在心上,只因這本就是李顯自立的掩飾之策,這便毫不猶豫地叩謝了聖恩。
「好,顯兒能用心,朕自當嘉獎,今日事畢,就到此間罷。」高宗見事已皆大歡喜地議完了,自是不想再多事,說了句場面話,便打算轉回後宮歇息去了。
「陛下且慢,微臣有本上參!」還沒等高宗起身,一人突然從旁閃了出來,一頭跪倒在殿前,高聲稟報了一回,眾人定楮一看,見這半路殺將出來者竟是元萬頃,不由地全都愣住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