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的臉上雖是笑意盈然,其實心中卻微有些煩意,但卻不是煩林奇的無禮,實際上,在李顯看來,林奇不過是鴻毛一般的貨色罷了,又豈會自降身價地跟其一般見識,真正令李顯煩惱的是自家的班底建設,不是該不該的問題,而是何時開始為妥的問題——通往帝位的道路漫長而又崎嶇,其中滿是凶險,說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也絕不為過,沒有班底的支持,哪怕李顯有著三頭六臂,也斷無法走到最後,此乃不爭之事實,對此,李顯有著很明確的認識,本來麼,李顯打算過個把年再著手此事的,可今日被林奇這麼一鬧,李顯的心思顯然起了變化。
若論識人之明,李顯自問不在當今任何人之下,這不是自負,而是有根據的自信,別的不說,光是有著前世的記憶在,足可確保李顯識別眾臣工的能力之高下,更惶論還有著後世博擊宦海的豐富經驗為輔,足可令李顯具備通過表象看清實質的能耐,此二者相加之下,李顯自不虞現不了人才,可話又說回來了,現得了人才是一回事,能不能引為己用卻又是另一回事,而恰恰正是後者的存在,這才迫使李顯不得不慎重行事。
時值盛唐初興之際,能征慣戰的老將漸已逝去,後繼頗為乏人,可文臣卻是鼎盛得很,論起相才,可謂是比比皆是,不止朝中現有諸如郝處俊、戴至德等皆名至實歸,便是尚處蟄伏中的相才也有不少,狄仁杰、裴行儉、裴炎、駱賓王等等,一抓便是一大把,確實不愁無人才可用,可惜的是這些干才皆屬君子之輩,並非李顯眼下這等尷尬的身份可以拉攏在手中的,哪怕是已有了些許交道的駱賓王,李顯也不敢輕易明著去拉攏,唯有等待最恰當的時機,至于其他諸能臣麼,那就更沒太多的指望了,只能是一步步慢慢行去,留待將來再見機行事,如此一算,真兒個能立馬為李顯所用的大才並不多,好在李顯此際也無需這等棟梁之材幫襯著,所需要的不過是能听話的而又薄有小才的普通官吏罷了,作用麼,其實就一個——搖旗吶喊!
至高宗上位以來,永徽年間朝風尚能延續貞觀的清廉,可謂是清官滿朝,可自打長孫無忌等賢良被貶之後,朝風已是漸壞,尤其是武後亂政之後,李義府、許敬宗等人本身就貪鄙無算,上行下效的結果便是整個朝風漸腐,上層尚且好些,至于中下層官吏麼,早已漸糜爛,雖不至貪腐成風,可趨利之勢漸漲卻已是不爭之事實,這等局面下,李顯要想拉攏住一幫子搖旗吶喊之輩確實不算太難,難的是要能確保投靠過來的官吏之忠心,而這正是李顯所顧忌之處,再說了,真要是李顯大規模地動作起來的話,那一準要遭忌,不單兄弟們會群起而攻之,便是武後那頭也斷容不得李顯肆意為之,如此一來,度的把握便成了李顯要衡量的要素。
班底的建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恰恰相反,班底建設不單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還需要有雄厚的資金來運作,更需要時間來統籌安排,按李顯原先的計劃,此事尚不急著開始,大可先以李賢的人為用,可以如今林奇的表現來看,卻令李顯不得不將計劃提前展開,無他,只因李顯的個性決定了他不可能受制于人,如此一來,該從何著手就需要好生琢磨一番了的。
政治層面的東西是很難,非尋常人可以為之,可對于李顯來說,卻不算太大的問題,畢竟他三輩子干的都是這個活計,真正令李顯煩心的實際上只有一條——錢,大量,甚至是海量的錢!誠然,身為實封三千戶的親王,李顯並不算缺錢,哪怕是要奢華地過活也能承受得起,可要以這麼點俸祿以及名下兩座莊園的產出來行大事,那可就遠遠不夠了的,對此,李顯有著很明確的認識,閑暇時,也曾對此作出過規劃,只是出于種種考慮,李顯尚不急著去實施罷了,這其中最大的關礙有兩個——一是,如何行去才能不引起太大的朝堂波瀾,李顯可不想錢尚未賺到手,便被言官們的彈章給淹沒了,萬一要是再被太子或是武後來上個落井下石,那一切只怕都將休矣,至于其二,那便是主事者從何而來,此人不單要精通理財及經商,還得絕對忠心,如此一來,方可確保萬無一失,很顯然,前者李顯勉力安排之下,或許能瞞天過海,可後者就令李顯頭疼了——在李顯看來,眼下府中並無這等樣人的存在,甚至于該從何尋起,李顯也頗覺茫然。
「府中如今結余如何?」李顯沉思了良久,想得頭都大了幾分,兀自沒能找到太好的解決辦法,眉頭不由地便緊鎖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打了幾下幾子,似有口無心般地問了一句道。
「這個,奴婢實不清楚,要不奴婢這就去賬房問問?」
李顯在思考之際,高邈自不敢出言打岔,只能是老老實實地陪在一旁,直到李顯了話,這才緊趕著站了出來,遲疑地回答道。
「嗯,也好,就將高管事一並叫來好了。」李顯點了點頭,隨口吩咐了一句。
「是,殿下稍候,奴婢這就去。」
李顯一向只管花錢,從不問賬目的事兒,這一條自小跟隨李顯的高邈自是知曉的,此時一听李顯好端端地突然問起了賬目,心中自是狐疑得緊,可卻不敢細問,忙不迭地應承了一聲,急急忙忙地向前院賬房趕了去,不數刻,便已領著一名身著管家服飾的中年漢子轉了回來。
「小的高土生叩見王爺。」
賬房管事並非王府屬官編制,而是隸屬王府下人一系,雖說不是官身,可管著偌大一個親王府的度支,油水之足自是不消說了的,這一條光看高土生那圓鼓鼓的身材便可知一二,當然了,此人之所以能擔任此肥缺,除了因是高邈的一個遠房堂兄之外,更因著其精通賬務,這些年來打點王府賬房倒也算得上得力,不過麼,小貪一些卻也是有的,這冷不丁地被傳喚到了書房,心中的疑懼自也就是難免之事,這一見到高坐上的李顯,腿腳立馬就有些軟,也沒等高邈話,跑上前去,一頭便跪在了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上一下。
「起來罷,孤有話問爾。」
李顯雖從不過問賬目,可經歷過後世宦海的洗禮,又怎會不知管賬者每每都有著從賬面上做手腳的惡習,只不過這等小錢李顯懶得去計較罷了,此時見高土生如此慌亂,自是猜出了其擔心之所在,卻也無意去點破,只是淡淡地吭了一聲。
「啊,是,是,是,殿下盡管問,小的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一條小的可是敢保證的,還請殿下放心則個。」高土生心慌意亂之下,口中胡亂地應答著,可腿腳卻依舊是軟塌塌地,站都不敢站將起來,兀自跪在了地上。
「嗯,孤想知道如今賬上尚有多少余錢,唔,若是扣除了日常用度,能調用的有多少?」高土生不敢站立,李顯也懶得去管,就任由其跪著,只是微皺著眉頭掃了其一眼,面色平靜地出言詢問道。
「回殿下的話,賬上實有余錢四千五百三十二貫余,扣除日常開銷,能調用的錢數僅有六百余貫,若是殿下不急等著錢用,待得夏收之後,東、西兩莊或還能挪出些錢來。」一听李顯僅僅只是問余錢,高土生的心自是稍安了些,磕了個頭,緊趕著回答道。
「六百貫?」一听只有這麼點余錢,李顯的眉頭不由地更加鎖緊了幾分,呢喃了一聲之後,又接著問道︰「說清楚點,東、西兩莊各能進賬多少?」
「好叫殿下得知,東莊夏收後能有個兩百貫的進項,年末也有此數,西莊僅能及之一半,合計約還能湊個三百貫,擠一下的話,或許四百貫也有可能。」一見李顯臉色不對,高土生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應答道。
「嗯?怎會差得如此多?說!」
李顯雖甚少去東、西兩莊,可大體情形還是知道的,這兩莊子雖分處京城兩頭,可無論是規模還是地利以及人力配置都相差不大,這一听兩莊的產出居然差了一倍,不由地便起了疑心,這便冷哼了一聲道。
「啊,殿下息怒,此事實是別有情由,還請殿下容小的細細說來。」高土生被李顯這一嗓子嚇得不輕,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緊趕著回答道︰「按說西莊的產出亦不算低了,據小的所知,京師各府相同規模的園子所能產的也不過就是這個數,若是經營不當,或許還得更少些,至于東莊之所以能有如此產出,那完全是鄧誠、鄧管事經營有方之故,非是小的虛言哄騙,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探訪一二,自可知小的所言無虛。」
「鄧誠?」
東西兩莊自打高宗賞賜以來,李顯攏共也就只去過兩三回,還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對于管事者是誰,李顯還真沒啥太多的印象,此時一听高土生極力夸獎鄧誠的能干,李顯倒是來了興致,斜眼看了看高邈,卻並沒有多說些甚子。
「殿下,此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些,那鄧誠乃太原人氏,本是讀書人,可惜家道中落,無力繼續學業,不得不以經商為業,數年前來京販貨,惜乎遇到了火劫,貨財兩失,無盤纏歸鄉,托了人求到了奴婢處,奴婢見其尚算實誠,便將東莊交與其經營,至今已有三年,著實頗為得力。」一見李顯看將過來,高邈立馬會意地點了下頭,將所知情況一一道了出來。
呵,還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來了,有趣,著實有趣!李顯一听高邈如此說法,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絲玩味的笑容……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