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狄公已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李顯從東宮出來,又轉回了潞王府上,將與太子的交涉情況毫無保留地告知了李賢,又就具體行事步驟及方案商議了一番,直到天都快黑了,這才從潞王府出來,乘車直奔自家府上,方一下馬車,便見高邈湊到了近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去,準備一下酒宴,孤要與狄公好生飲上一回。」
事情辦得順利,李顯的心情本就不錯,這一听狄仁杰依約而來,心情自是更好了幾分,這便笑著吩咐了一句,而後抬腳便行上了府門前的台階,大步向後院書房趕了去。
書房中,一身便衣的狄仁杰背著手,站在一幅掛在正中牆面上的山水寫意畫前,默默地鑒賞著,似乎頗為其中的意境所動,甚至不曾听到李顯走進書房的腳步聲。
「狄公,小王有事耽擱了一下,來遲了,海涵,海涵。」
李顯從書房門口的屏風後頭轉了出來,見狄仁杰正對著畫看得入神,立馬得意地一笑,旋即,假咳了一聲,引得狄仁杰扭頭看將過來,這才笑著打了聲招呼道。
「不敢,殿下事忙,下官等著也是該當的。」狄仁杰本心里是不怎麼願意投入李顯麾下的,奈何行差踏錯了一步,要想下船已難,此時見李顯到來,卻也沒啥好聲色,只是中規中矩地回了個禮,平淡已極低答了一句,言語間頗有些淡淡的怨氣在。
「狄公也喜歡畫麼?呵呵,此幅畫本是小王隨手涂鴉之作,倒叫狄公見笑了。」李顯並不在意狄仁杰的冷淡,緩步走上前去,指點著牆上的畫作,笑著說了一句道。
「哦/?此畫是殿下所為,那詩又是何人之作?」
狄仁杰素喜丹青,自是懂畫之人,在其看來,李顯的這副畫技藝倒是一般,只能說過得去,可意境卻頗為深遠,尤其是畫上所題的詩更是了不得,原先尚在猜測此畫的來歷,這一听居然是李顯的作品,還真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江邊簑笠翁,獨釣寒江雪。詩名《江雪》,正是小王之涂鴉,遺笑方家了。」李顯臉皮厚實無比,大言不慚地便將剽竊自柳宗元的《江雪》佔為了己有。
「好詩,狄某生平僅見也,個中意境高遠,自有清幽之心胸,實非尋常可比,狄某正好奇此詩之眼生,卻不料竟是殿下之大作,某不及也。」狄仁杰一听連詩都是李顯作的,不由地便感慨了起來,可話音一落,卻又迷惑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李顯道︰「殿下,請恕下官冒昧,依此詩之才情,殿下當可為當今之大家也,為何……」
「狄公可是要問孤為何要棄文習武麼?」
狄仁杰話說到半截子,似乎覺得不妥,便沒再往下接著說,可李顯卻一點都不在意,笑呵呵地接口將話續接到了底。
「狄某愚昧,請教高明。」
見李顯點破了話題,狄仁杰倒也干脆得很,直承了其事。
「狄公,小王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此事說來話長,狄公若是不嫌,先用些酒食,小王從頭說起好了。」狄仁杰話音一落,李顯的臉上立馬露出了幾分黯然之色,長嘆了口氣,似有著無窮的無奈狀。
「那就叨勞殿下了。」
狄仁杰不是個矯情之輩,對李顯所言的事既起了興趣,自也就不會拒絕李顯的邀宴,這便客氣地拱了拱手,答應了下來。
「來人,上酒宴!」
一听狄仁杰如此說法,李顯心中大樂,不過也沒多說甚子,只是用力擊了下掌,吩咐了一聲,自有一眾下人們緊趕著將各種酒食呈進了書房,擺滿了一幾子,而後紛紛退出了房去,只留下李、狄二人相對而坐。
「狄公,您該是都听說了罷,那賀蘭敏之此番在宮中胡作非為,卻不單沒受懲處,反倒連升三級,成了蘭台太史令,自古以來,可曾有此等咄咄怪事乎?」李顯並沒有急著說明自己棄文從武的理由,而是一邊為狄仁杰斟著酒,一邊感慨萬千地說著。
李顯這話說得倒是輕巧,可听在狄仁杰的耳朵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等事涉天家**的話題又豈是尋常人敢涉足其中的,一個不小心之下,吃飯的家伙就得搬了家,這點自知之明狄仁杰還是有的,哪怕心中思緒再多,這當口上也絕不敢說將出來,只能是默不作聲地裝著糊涂,並不去接李顯的話茬。
「這等蹊蹺事也就本朝會有,說來也不奇怪,誰讓那混球是母後的外甥來著,嘿,有趣罷,外甥竟比兒子都重要,為了個小蟊賊,天家臉面都可以不要了,實是滑天下之大稽,古來未見之奇觀,遇到這等母親,小王不棄文習武又能如何?」狄仁杰不開口,李顯卻一點都不在意,自顧自地便往下說了去,只是話越說可就越露骨了,直听得狄仁杰眉頭狂皺不已,偏生既不好出言反駁,也實在是找不到反駁的理兒,無奈之余,也只能是接著裝糊涂了事。
「狄公可是以為小王藏拙是為了入主青宮麼?嘿,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小王可對天盟誓,絕無此等用心,君不見而今太子是何等之憋屈麼?這尚不算完,母後竟還借著此事挖了個大陷坑等著太子去跳,若非小王機緣巧合之下,得知了準信,後日早朝或許便是太子下台之日!」李顯將手中的酒樽往幾子上重重一頓,憤概無比地拋出了個驚天的消息,登時便震得狄仁杰目瞪口呆不已。
「殿下,這話從何說起?」
狄仁杰雖對朝堂局勢頗有耳聞,然則畢竟是剛入朝為官,並不是太清楚諸方之動向,此時見李顯說得跟真的似地,自是疑心大起。忍不住出口追問了起來。
哈,總算是開口了,要不咱還以為您老這是準備將糊涂裝到底呢!這一听狄仁杰終于開了口,李顯心里頭可就得意壞了——此番李顯請狄仁杰過府,並不是要在此事上借重狄仁杰的能力,而是為了才徹底收服狄仁杰的心,這會兒狄仁杰已上了道,李顯自然是可以偷著樂上一回的。
「狄公明鑒,事情是這樣的……」
李顯將與太子交涉的情形一一道來,除了隱藏了些極機密的事情外,大體上沒有太多的隱瞞,也不諱言自個兒極力要整垮武後一黨的心思,甚至連李賢有心取李弘而代之的事都不曾漏過,一番話下來,足足說了有一柱香的時間,直听得狄仁杰寒毛倒豎,冷汗狂流不止。
「原來如此,下官、下官……」
狄仁杰最擅長的便是推理,自然能听得出李顯話里的邏輯性極強,前後對應之下,壓根兒就找不到一絲破綻,很顯然,李顯所言句句是實,這令狄仁杰驚訝之余,都不知道該說啥才好了。
「狄公明鑒,此番小王雖能助太子哥哥過得關去,可能助其一時,卻助不得一世,母後把持後宮,父皇仁慈之人,實難抗母後之婬威,時日稍久,太子哥哥必然無幸也,此乃可預見之事,非是小王臆測之言,縱使換了潞王上去,亦是一般無二之下場,若不信,拭目以待之,小王縱使努力再三,恐也難逆轉此等厄事,只能是勉力以為之,狄公乃砥柱之大才,若能助小王一臂之力,或能更易悲劇之結果,小王在此拜托了。」打鐵自然得趁熱,眼瞅著狄仁杰已是相信了自己所言,李顯自然不會放過這等拉攏之良機,這便滿臉子期盼之色地看著狄仁杰,極為懇切地分說著。
「狄某蒲柳之姿耳,得蒙殿下如此愛重,實愧矣,敢不從命乎?只是狄某初入朝堂,此時此刻尚難有大作為,一切听憑殿下吩咐便是了。」面對著李顯的推心置月復,狄仁杰自是頗受感動,一股子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慨油然而起,這便面色凝重地一拱手,鄭重其事地答應了李顯的請求。
「小王得狄公,不啻于劉邦得子房,劉備得諸葛,此乃上蒼之眷顧,方使小王能得狄公,天幸,天幸!」這一听狄仁杰終于開了口,李顯立馬激動得有些子語無倫次了起來。
「殿下過譽了,某實不敢當此贊譽,唯盡心耳!」
眼瞅著李顯激動若此,狄仁杰心中同樣亦是頗多感慨,只是其一向不太擅長說奉承話,這便謙遜地回了一句道。
「天下最難得的便是盡心,孤在此誓,若孤能有成,定不負狄公,榮華富貴孤不敢言之,可朝堂重擔卻得由狄公來擔了,哈哈哈……」李顯心情大好之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調侃了狄仁杰一句,末了,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固所願,不敢請耳,哈哈哈……」狄仁杰既已決心投效李顯,自是就此解開了心中的疙瘩,恢復了其風趣的本性,自是反過來打趣了李顯一句,賓主二人相視大笑了起來,愉悅的笑聲飄出了書房,在夜空中彌漫了開去……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