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終于開始了,成敗在此一舉了!眾朝臣們嘩然一片,可李顯卻是無比的冷靜,他沒有去理會身後諸朝臣們的胡亂議論,也沒有去看高宗那張驚詫得雙目圓睜的臉龐,目光如刀一般地瞄向了前墀上的那片珠簾,盡管無法看清藏身其後的武後臉色如何,可卻敏銳地現了武後端坐著的身形隨著蕭明的闡述而起了些微瀾,立馬便知己方出其不意的目標已然達成,一陣激動瞬間便在心頭滾過,雙手情不自禁地便握緊了起來。
「愛卿……唔,愛卿所言可有實證麼?」
高宗顯然也被蕭明的奏本震昏了頭,目瞪口呆了良久之後,這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不敢虛言以欺君,現有實證在此。」蕭明不苟言笑地躬了子,應答了一句,而後翻開手中捧著的奏本,用高亢的聲調宣讀道︰「據查,大理寺現有積案四千五百三十六樁,其中去歲以前的舊案有三千三百二十一件,最遠可追溯到顯慶三年潘家三子爭產案,至今已遷延七年之久,潘家萬貫家財耗盡,而案尤未結,個中蹊蹺實難一言以道盡,微臣已查實,此事丘神福、王荃兩位正副主審官收受潘家三子賄款多達數千貫,再有,劉王氏殺夫案自麟德元年起便已報到大理寺,卻自今未曾結案,微臣已查明,概因劉王氏乃王荃之族妹,其家頗富,以數千貫賄王荃,遂使該案遲遲不能審結,原告劉家因此敗家,諸如此般種種之惡行于大理寺比比皆是,陛下不可不察,微臣冒死以聞!」
「轟……」
蕭明這番驚人之語一出,剛安靜下來的群臣們再次喧嘩了起來,無數的目光全都閃爍地集中到了龍床右側的那片珠簾上,很顯然,眾朝臣們都清楚此番朝議只怕將會是武後與太子之間一場無可避免的生死之戰,到了如今這個份上,誰都輸不起了。
「陛下,大理寺乃國之重器,掌刑獄,而今竟糜爛若此,實是令人驚心,老臣懇請陛下下詔詳查!」一片嘩然聲中,閻立本大步行出了隊列,高聲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閻尚書所言甚是,此誠不可輕忽,微臣懇請陛下明斷!」
「陛下,大理寺糜爛至此,實是貪官污吏橫行之結果,臣以為當徹查!」
「陛下,臣等以為此般惡行古來罕見,實不可不詳查!」
……
閻立本一站將出來,一眾親近太子的官員們自是不敢怠慢,盡管各自的心里頭都不是很清楚蕭明的奏本是如何來的,可必要的呼應卻是不能少的,這一嘩啦啦站出來便是一大片,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這個,這個……」
高宗一向都不是個很有主見之人,再加上驟然間遇到這等大事,心自是有些慌了,情不自禁地便回頭去看珠簾後頭的武後,卻沒能得到武後的絲毫暗示,無奈之余,也只好轉過了頭來,有些子不知所謂地支吾了兩聲,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理面前這團亂麻了——高宗雖懦弱了些,卻並不痴愚,又怎可能不清楚大理寺泰半的官員都是武後一黨,而今太子已擺出了這等要挖武後根基的架勢,高宗夾在中間可就是萬分的為難了,說不徹查麼,武後倒是滿意了,可又如何安撫太子呢,畢竟賀蘭敏之那事兒尚未過去,再加上今早高宗又支持了武後垂簾听政的舉動,內心里實是覺得虧欠了太子不少,再說了,大理寺真要是像蕭明所說的那般不堪,不整頓一下,也著實說不過去,別說群臣們不答應,便是高宗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問題是武後那頭又該如何應對?這等矛盾復矛盾的局勢下,高宗是真的迷茫了。
「父皇,兒臣以為賞罰分明方是朝堂取信于民之根本,而今大理寺有虧職守,實是朝堂之大患,若不詳查,恐傷民心矣,此誠不可以輕忽者,望父皇聖裁!」眼瞅著高宗半晌都沒能拿出個準主意來,太子自是坐不住了,這便站了起來,回身對著高宗便是一躬,高聲稟報道。
「臣等恭請陛下聖裁!」
李弘話音一落,閻立本等大臣們自是緊趕著齊聲奏請,聲浪滾滾直上,在大殿里回響個不停。
「諸位愛卿,朕,朕……」高宗面色蒼白地結巴了幾聲之後,有些子無奈地看向了在隊列里慌亂不已的一眾大理寺官員們,咬了咬牙點名道︰「袁公瑜、侯善業何在?」
「臣在!」
太子要對大理寺動手的消息袁、侯二人事先都已知曉,可卻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沒像預計的那般行事,而所報出來的數據乃至案例竟然無比的準確,又怎會不知曉派將過去的臥底丘神福之身份已是穿了幫,心里頭自不免慌亂不已,可在此時卻也容不得二人退縮了,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袁卿、侯卿,蕭御史彈劾于爾等,所言屬實否?」高宗看了看袁、侯二人,鐵青著臉問了一句道。
「陛下,臣等冤枉啊,臣等一向兢兢業業,不敢稍有行差踏錯,豈敢行私舞弊至此,積案雖有,卻並非如此之多,況我大理寺所審之案皆大案要案,豈能輕遂而結,案子一多,稍有累積也屬常事,至于蕭御史所言之貪贓枉法事更屬子虛烏有,臣等叩請陛下明斷。」這一听高宗話里有著息事寧人的意思在,袁公瑜立馬叫起了撞天屈來,鼻涕眼淚橫流,一派極端委屈之狀。
「陛下,臣等向來奉公,豈能行此污穢事,蕭御史無端誣人清白,實有欺君之大罪,臣懇請陛下聖裁。」袁公瑜還只是叫屈,侯善業可就是倒打一耙了,左右就是不能當場認了帳。
「陛下,事實俱在,查之立可見分曉,臣叩請陛下下詔徹查!」
這一听袁、侯二人當庭抵賴不說,居然還倒打了一耙,蕭明可就怒了,不待高宗話,從旁搶了出來,高聲便喝了一嗓子。
「臣等懇請陛下下詔徹查!」
此際已到了見分曉的時辰,閻立本等一眾太子一系的官員們自不可能放過這等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紛紛高聲奏請了起來。
「父皇明鑒,兒臣以為此事兩造相爭,靠辨是辯不出個所以然的,一查卻可知根底,兒臣願領此任,懇請父皇恩準!」眼瞅著武後遲遲沒有聲響,太子自覺已掌控了局面,此時不乘勝追擊更待何時,這便站出來請命道。
「唔,弘兒此言,此言……」
眼瞅著諸大臣都言要查,高宗不免為之意動,只是顧忌著武後,遲疑著不敢真下了決斷。
「陛下。」
就在高宗將將要同意太子的請求之際,其身後的武後終于開了口,硬生生地打斷了高宗的話頭。
「啊,皇後對此事有甚看法麼?」
一听到武後開了口,高宗立馬將要說的話收了回去,扭頭看了看珠簾,略帶一絲慌亂地問了一句道。
「陛下,臣妾以為太子所言頗是有理,此事爭執無益,徹查即可,只是臣妾以為朝堂行事當以勿枉勿縱為要,今太子既以為大理寺糜爛,于查案中勢必有所偏避,恐于公正有差,再者,此案撲朔迷離,牽涉過巨,非老成持重之人難以當此重任,依臣妾看來,此案就由許相主理好了。」武後聲線平淡地扯了一通,末了,極力推薦許敬宗出任主審官,其用心如何自是昭然若揭了的。
「陛下,老臣願擔此任,定不負陛下及皇後娘娘之重托。」武後話音剛落,許敬宗便極為配合地站了出來,高聲請命道。
「轟……」
許敬宗這麼一站出來,朝臣們登時再次嘩然一片,可卻無人敢站出來說個「不」字的——沒錯,誰都知道許敬宗是武後的忠實心月復,可論及資歷、地位,滿朝文武中還真沒人能勝得過他,便是要爭位都無從爭起,即便是太子一系的官員們盡皆不滿得緊,卻也難奈許敬宗的厚臉皮,一時間原本被太子一方所掌控的局面竟就此轉換到了武後的手心里。
厲害,著實是厲害,翻手間太子所有的努力居然就這麼被化解于無形了,這老賊婆還真是不好對付,沒轍了,該咱上場打擂台了!只一見到太子那鐵青無比的臉色,李顯便已知曉太子已是黔驢技窮了,再不上場的話,這場大戲也差不多就該到此落了幕,而這是李顯絕對不願看到的結局,哪怕再不情願,李顯也只能是提前出擊了!
李顯這些年來在朝中很少出面奏事,可一旦出擊,每回都是銳不可當之勢,還真從沒失過手的,他這麼一站將出來,原本正亂議著的朝臣們立馬便全都收了口,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顯那並不算高大的身子上,都想看看李顯如何化解這等幾乎已是必敗的死局,氣氛一瞬間宛若凝固了一般,偌大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唯有李顯那算不得重的腳步聲在輕輕地響著……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