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的馬車在宮外大道上慢悠悠地走著,那不急不慢的樣子,咋看咋像是在郊游閑逛,渾然沒半點報急者應有的匆忙,至于李顯本人麼,則更是微閉著雙目,一派閑散狀地斜靠在錦墊子上,似乎在悠哉游哉地閉目養神一般,然則那不時抖動著的睫毛卻暴露了李顯心里頭的波瀾其實洶涌得緊,只不過李顯的心思卻並不是放在眼前這樁縱火案上——此案雖棘手,可也不是一點辦法全無,就算不能實現一網打盡的預訂戰略目標,可刮下後黨幾層皮還是沒問題的,這一點李顯有著絕對的自信,真正令李顯煩心的是武後已然正式走到了台前,或許過不了多久,那塊用來遮羞的珠簾就將不復存在,「二聖臨朝」之局面怕是已是難有更易的了,若如此,接下來的路可就更是險峻難行了。
自古以來能成帝王大業者,無不是將厚黑學玩到了家的人物,可論及精湛之程度,只怕無人能跟武後相提並論,至少在李顯看來是如此,饒是李顯有著三世的記憶在,卻也一樣不敢說能穩壓武後一頭,哪怕這一向以來的交鋒中,李顯始終不落後手,甚至還能時不時地佔些上風,可李顯自己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過是佔了「熟知歷史走向」的便宜罷了,當然了,武後不曾真正重視過也是其中一個根由,而今,歷史既然已出現了不少的轉折,蝴蝶的翅膀扇動之下,將來的變化只會越來越大,李顯所能擁有的優勢也將越來越小,光靠著「熟知歷史」已不足為憑了,再加上在如此多番壞了武後好事的情形下,李顯懷疑自己或許將會成為武後的要打擊目標,若是一個不小心之下著了道,那後果只怕是不堪至極。
逃避?笑話罷了,別說李顯沒這等想法,即便是有,又能有何處可逃的,難不成逃到大漠里當馬賊去?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再說了,就武後那等權力欲薰心之人,縱使李顯再如何退縮,都免不了被打壓的下場,莫非真要前世那等悲慘到了極點的命運再次重演麼?當然不!好不容易重生了一回,李顯可不想再當一次受氣包的了,奮起抗爭自是毋庸置疑之事,可一想到武後的心黑手辣,李顯忍不住便有些子心悸與煩躁。
後世之人皆以為朱元璋是特務政治的祖鼻,可在李顯看來,卻不是那麼回事兒,特務政治真正的祖鼻該是武後才對,只不過武後行事不似朱元璋那麼公然罷了,實際上,前世那會兒武則天登基前後之所以能大規模地清洗政敵靠的就是兩手——一是酷吏政治,二麼,就是一個嚴密的監視體系,當然了,其中還有著干髒活的黑手在,而這便是特務政治的雛形,個中厲害李顯前世可是沒少領教過——無論是李顯前世第一人王妃還是長子、女兒的死,都是拜這個監視體系之所賜,很顯然,要跟武後決戰,不光是朝堂上的較量,暗底實力的比拼也是其中極其關鍵的一環,而今,李顯暗底勢力的布局倒是已經布了下去,可無論是規模還是實力,都遠不足以應付武後那頭的強大壓力,偏生此等事情又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得了的,一念及此,李顯原本就煩的心不由地便更煩了幾分。
不行,不能讓老賊婆如此從容地玩將下去,必須設法遏制住「二聖臨朝」的局面,至不濟也得將這等局面再往後延上一段時間,若不然,只怕神仙來了都別想擋得住那老賊婆胡作非為的勾當!只是該如何行了去卻是棘手了,唔,有了!李顯正迷茫間,一個想法突然在腦海里冒了出來,登時便令李顯一個激靈之下,猛然站了起來,渾然忘了此時他正在馬車廂里,這一用力過猛之下,腦袋立馬便撞上了車頂,但听「咚」的一聲,李顯的頭頂上就此多了個小角,直疼得李顯呲牙咧嘴地呼疼不已,好在馬車行走之際的聲響不小,這才沒讓外頭的侍衛們看了笑話去。
我勒個去的,疼死老子了,娘的,都說樂極生悲,還真是不假!李顯氣惱地伸手揉了揉腦門上的鼓包,暗罵了一聲,而後,也顧不得疼不疼的了,順著先前的思路便細細地想了下去,越想越是覺得可行,嘴角邊不由地便拉出了絲得意的微笑。
「殿下,承天門到了。」
就在李顯得意地笑著之際,馬車已到在了承天門外的小廣場,心急的高邈等不得車停穩,便急吼吼地湊到車簾邊,語氣急促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這一听承天門已到,李顯立馬輕甩了下頭,將心中的思緒收斂了起來,輕吭了一聲,一哈要,鑽出了車廂,由高邈扶持著下了地,穩步走到宮門處,遞上了請見的腰牌,不數刻,宮里便傳來了旨意,著李顯到兩儀殿覲見。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母後。」
李顯剛行進兩儀殿,入眼便見高宗與武後正並排高坐上,許敬宗、戴至德等幾名宰相正隨侍兩旁,一眾人等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似乎先前剛有過一場激烈爭辯,只是李顯並不清楚眾人爭執的議題究竟為何,可這當口上卻也不是詳究的時辰,李顯顧不得多想,忙不迭地大步搶到御駕前,大禮參見道。
「顯兒來得正好,朕听聞你與賢兒都去了大理寺,說說看,那兒都出了甚狗屁事?」高宗的心情顯然糟到了極點,這一開口之下,火藥味十足不說,連髒話都冒了出來,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當然了,這也不奇怪,畢竟高宗剛才當庭下旨要徹查大理寺,這一頭聖旨都尚未正式下達呢,那一頭大理寺居然離奇失火了,這不明擺著是要下高宗的面子麼,即便是高宗再懦弱,也無法生吞下這麼口惡氣來著。
「父皇明鑒,兒臣確與六哥一道去了大理寺,原也就是想先去落實一下徹查之事宜,卻不曾想到了地頭,才現大理寺竟起了火,據聞,被燒的正是案宗庫房所在地,具體損失如何尚在統計中,兒臣急著來請父皇旨意,實來不及過問。」這一听高宗火氣不小,李顯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動,隱隱猜到了先前眾人爭執的焦點所在,可臉上卻裝出一派的惶急之色,緊趕著應答道。
「一群混帳,朕要這麼些庸官何用!好端端地竟會失了火,朕卻是不信,查,一定要查!」高宗心里頭邪火狂涌之下,不管不顧地便嘶吼了起來。
「陛下息怒,此事合該好好查查,只是茲體事大,實是輕忽不得,依臣妾看來,京兆府崔景既已接了手,那便由其接著查好了,若中途換手,恐于查案不利。」高宗話音一落,武後便柔聲地附和了一句,順帶將京兆府崔景推了出來。
讓崔景去查?嘿,這話虧您老說得出口,就崔景那等本事,能查出個啥玩意兒來,再說了,有陳仁浩那麼個臥底在,黑的只怕都能變成白了去了,您老還真有夠無恥的!李顯心里頭暗罵一聲,可口中卻不慢,不待高宗話,便即從旁打岔道︰「父皇明鑒,崔府尹固然是查案的好手,然則先前父皇已下了旨意,由六哥徹查大理寺,而今中途更易怕是不妥,所謂一事不煩二主,六哥既已到了大理寺,依兒臣看來,此案還是由六哥負責到底為宜。」
「陛下,老臣以為周王殿下此言怕是不妥罷,失火一案按律當由京兆府詳查,潞王殿下已接手徹查一事,身兼兩案恐難兩全,老臣懇請陛下聖裁。」李顯話音剛落,許敬宗已從旁站了出來,針鋒相對地進諫道。
「不然,老臣以為這火來得蹊蹺,兩案恐有關聯,當並案處理才是。」樂彥瑋乃太子的親信,自不願看到武後一黨得逃此劫,也不管武後臉色有多難看,大步便站了出來,高聲反駁許敬宗的提議。
「樂相何出此言?而今案情兀自未明,豈可妄自入人以罪,請恕許某不敢苟同!」
許敬宗向來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加之自恃輩分乃至排位都在樂彥瑋之上,這一開口,便是毫不客氣的駁斥之言。
「夠了,吵,吵,吵,爾等吵個甚,當朕是不在麼,嗯?」
眼瞅著兩位宰相又要起爭執,高宗的耐性早就被磨完了,氣鼓鼓地拍了下龍桌,怒叱了一聲。
「父皇息怒,兒臣以為此事徒爭無益,而今事已出,朝野為之震動,當盡查明真相,以正視听,還望父皇早下決斷為宜。」這一見高宗火,李顯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火上澆油的良機,這便似勸實激地說了一句道。
「顯兒所言甚是,朕意已決,此案便由賢兒負責,顯兒從旁協助,給爾等十日之限,務必破此要案,來人,擬旨!」被李顯這麼一激,高宗很是難得地雄起了一把,竟不去問武後的意思,一揮手,獨斷乾坤地便下了旨,此言一出,高和勝等一眾侍候在側的宦官們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奉上筆墨紙硯,急就章地草擬起了詔書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