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秋,啊秋!」
高原的夜極寒,盡管尚不到冬季,可氣溫卻已是低令人發指,雖不致到呵氣成冰的地步,然則每日晨時那一地的霜凍叫人看了便不免有頭皮發麻之感,再加上高原反應的緣故,便是連李顯這等功力深厚之輩都覺得有些難耐了,縱使躲在了厚實的帳篷里,可被一股從門簾處漏進來的涼風一吹,李顯還是身不由己地連打了兩個噴嚏。
「殿下,您沒事罷。」
侍候在一旁的新任親兵隊長劉子明一听動靜不對,不由地便有些慌了,一邊忙不迭地問了一聲,一邊緊趕著便要去取毛毯給李顯披上。
「沒事。」
李顯身邊的親衛隊長凌重因傷留在了八寶川,而副隊長在昨日的遭遇戰中陣亡,李顯便將劉子明調到了身邊听用,為的便是其之忠厚,此際見劉子明緊張如此,李顯欣慰地笑了起來,搖手拒絕了劉子明的好意。
「殿下,這天死冷,一不留神便要遭罪,您還是加件皮襖罷。」
劉子明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從包裹里取出了一件繳獲來的銀狐坎肩,要給李顯披上,這一回李顯沒有拒絕,笑著接過了皮坎肩,隨意地搭在了肩上,而後站起了身來,招了下手道︰「子明,走,隨孤看看將士們去。」
「噯。」
劉子明憨厚地應了一聲,幾個大步跑到了門簾處,伸手掀開了門簾,將李顯讓出了大帳,而後手握刀柄,緊跟在了李顯的身後。
李顯的軍寨駐扎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下,規模不大,就那麼兩百余頂帳篷擠在一起,頗顯得有些雜亂,連個寨門都沒有,僅僅布置了些鹿角、絆馬索等障礙物作為預警設施,著實簡陋得可憐,沒法子,不是李顯不講究,實在是沒那個收拾的時間,要怪只能怪吐蕃人追得太緊了些——這些天來,吐蕃人改換了戰術,所派出的近二十萬兵力以萬人為單位,展開拉網式搜索,一旦發現唐軍的行蹤,不止是當面之敵不計代價地與唐軍纏戰,其余各路吐蕃軍更是有如瘋狗一般地狂追堵截而來,若非李顯應對始終得當,只怕早就落得個全軍被圍的下場了,饒是如此,接連數天的苦戰下來,兵力減員已是相當嚴重,出征時的五千兵力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出頭,更令李顯惱火的是——吐蕃軍竟不顧夜里行軍的危險,拼死追擊不止,鬧得李顯所部有時不得不一夜換上幾次宿營地,為節約體力,李顯自也就懶得去按常規設置軍寨,不過麼,明暗哨、游動哨這些起碼的部署李顯還是沒敢省了的,也正是因為此,李顯方能做到屢屢化險為夷之奇跡。
「殿下。」
李顯剛行出中軍大帳,正好遇到一隊游哨經過,一眾人等見到了李顯,自是趕緊行禮不迭。
「嗯。」
李顯笑著點了點頭,擺手示意眾人自去執行公務,自己卻領著劉子明緩步向不遠處的帳篷群行了去,打算到士兵們中走走看看,噓寒問暖上一回——別看這等行為好像無甚大不了的,可卻是收攏軍心的最佳手段之一,有時候比起重賞來都管用,這道理李顯比誰都清楚,故此,每到宿營之際,哪怕再累,李顯也不會忘了此舉。
「……他娘的吐蕃狗,還真是猖獗,惹得老子火起,一刀子殺絕了這幫狗賊!」
「吹,劉疤子,你就吹罷,哪一回你小子不是咱伙里逃得最快的一個!」
「切,那不是老子想逃好不?是殿下有令,若不然,咱便跟吐蕃狗拼了!」
「是這麼個理兒,唉,總這麼竄來竄去也不是個頭啊,再這麼跑下去,人能行,馬都要死光了,難不成要靠雙腿竄回關中?」
「關中啊,唉,還不知能回得去不?咱那閨女也都該懂得叫爹了,唉……」
「唉……」
……
李顯隨意地行到離中軍帳最近的一座帳篷前,剛打算去掀帳篷的簾子,卻听到內里傳來了眾人的議論之聲,微微一愣之後,便即站住了腳,靜靜地听著,眉頭不由自主地便皺了起來——打仗打得是士氣,尤其是這等在敵軍重圍里游竄之際,更是要靠堅韌不拔的士氣來維持,而今游擊戰已打了半個月有余,軍心士氣自難免有低落之時,再者,看看天時已要入冬了,再這麼流竄下去顯然是行不通之事,這一點李顯心中清楚,而一眾久經戰陣的官兵們只怕也能想得到,此時再想靠言辭來鼓舞士氣顯然是緣木求魚之事了的。
「殿下……」
跟在李顯身後的劉子明見李顯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卻半天都沒動上一下,不禁有些奇怪,這便低低地喚了一聲。
「哦,沒事,走罷。」
听得響動,李顯立馬便從遐思里醒過了神來,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也不進帳了,一轉身,大步向中軍帳行了去,腳步比起往日來,顯得沉重了許多,很顯然,李顯此際的心情並不平靜。
回關中?李顯何嘗不想趕緊月兌離險境,奈何他卻是不能如此做,至少在沒得到安西的準信前,不能如此行事,若不然,便有前功盡棄之危險,真要是花費了極大的代價,卻一無所得的話,那後果可不是李顯所願意面對的,不說言官們可能會就此事上彈本,也不提武後、太子兩方會拿此事做文章,光是吐蕃迅速崛起之局面便是李顯十二萬分不願見到的,總而言之,不管時局再艱難,這一仗李顯都必須勝,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安西之關鍵在于闐,而于闐的關鍵在伏雄,李顯全盤計劃的重心正是著落在伏雄其人身上,理由?說起來很簡單,只因李顯前世與伏雄有過不少的交往,知曉其是何等樣人,實際上,即便李顯此次不親征,再過一年時間的話,伏雄也極有可能會像前世那般再舉義旗,重新歸附大唐,李顯所要做的不過是將前世那時空發生的事情提前上一年上演罷了,崩盤的危險不是沒有,可在李顯看來,卻並不大,就算不成,李顯也有了應變方案,那便是將伏雄之子尉遲璥推上前台,這個把握李顯還是有的,而這便是重生者的「福利」之一,不過麼,話又說回來了,把握歸把握,卻並非是理所當然之事,李顯也不敢斷言安西的事情能否進展順利,故此,在沒得到準信前,李顯還必須將吐蕃主力拖在青海,不使其能騰出手來干預安西之戰,而要做到這一點,最少也還得再拖上十天左右,直到冬季真正降臨,那時李顯方能放心地揚長而去。
十天,說起來不長,換作平日,也就是一眨眼便過去了,可現如今別說十天了,便是一天都難熬得緊,每時每刻都得緊繃著神經,這等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饒是李顯生性堅韌,卻也不免有些子疲了,趴在幾子上,想著、想著便累得睡熟了過去……
「殿下,殿下,鷹,鷹來了,鷹來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李顯正睡得香甜,耳邊卻傳來了劉子明那興奮不已的嚷嚷聲。
「嗯?」
李顯略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來,入眼便見一道金色的陽光從敞開的門簾處射了進來,這才發現天竟已是大亮了,這一夜竟不曾遭到吐蕃人的追殺,倒也算是個不小的奇跡。只不過李顯此時倒也沒去感慨這等難得的好運,只是有些暈頭暈腦地甩了甩頭,不怎麼在意地吭了一聲——吐谷渾人善豢鷹,每每于戰時以鷹為監視戰場以及傳訊之工具,這些日子以來,吐蕃人之所以能在廣闊的高原上死死地咬住李顯所部,靠的便是吐谷渾人所提供的鷹目之功,每當有鷹出現時,那便意味著吐蕃人的追兵離此不遠了,對此,李顯自是早就習以為常了,卻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高原的面積實在是太大了,就李顯手下這支小部隊,依仗著強大的機動能力,隨便往哪一轉悠,差不多也就能甩掉大部分的追兵了的。
「殿下,是阿史那摩明的鷹到了!」
劉子明見李顯似乎沒反應過來,忙緊趕著解釋了一句道。
「哦?好,快,傳!」
李顯這回算是徹底听明白了,大喜之下,霍然便站了起來——阿史那摩明與其兄阿史那坎寧皆是突厥人,乃是安西都護阿史那道真的堂佷,二者都有一手豢鷹的絕活,李顯此番離開洛陽之前,便已早早下令將此二人從阿史那道真處調入麾下,為的便是要靠這兩兄弟豢鷹的本事來行通迅之便,其中阿史那坎寧跟著羅通去了于闐,而阿史那摩明則跟在李顯身邊,此際鷹既已到,那便證明安西的事情怕是有準信了的,李顯又豈能不興奮異常的。
「參見殿下!」
李顯既已下了令,劉子明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跑出了中軍大帳,不過片刻便見阿史那摩明一臉興奮地架著一只雄鷹從帳外搶了進來。
「免了。」
李顯隨意地一揮手,示意阿史那摩明免禮,而後大步走了過去,輕手輕腳地取下鷹腿上掛著的小銅管,旋開暗紐,露出了內里的一個小蠟丸,只一捏,一張寫滿了密文的小紙條便已落在了掌心,攤開一看之下,李顯的臉上已露出了如獲重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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