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可以撤退,也必須撤退了,再不走,那只怕想走都沒機會了——于闐乃是吐蕃進出西域的重要門戶,隨著伏雄的舉義,這道唯一掌握在吐蕃人手中的大門便已被轟然關上,龜縮在疏勒等城中的吐蕃守軍如今已是甕中之鱉,再無絲毫的掙扎之力,大唐安西軍大可待明春之後,再一一收拾干淨也不遲,至于在吐谷渾的吐蕃軍主力麼,除了坐看安西吐蕃各部一一覆滅之外,壓根兒就無一絲一毫的能為,道理很簡單,隨著冬季的臨近,昆侖山埡口已到了大雪封山之時,需得到明年三、四月間方能恢復通行,到那時,安西吐蕃軍早就已是灰飛煙滅了的,再說了,吐蕃人被李顯這麼一鬧騰,今冬都難過,明春十有**要鬧饑荒,哪還有甚余力調兵攻西域的,只怕反得擔心唐軍趁機展開春季攻勢,守御都嫌力有不逮,就更別說出動大軍去攻打大唐了的。
總而言之,吐蕃人沒經過數年的修養生息,是別想再出國門一步了的,然則話又說回來了,正是因為擔心唐軍恐將于明年展開春季攻勢,吐蕃人便愈發迫切地想要拿住李顯這麼個重要人質以為屏障,換句話說,伏雄舉義的消息一旦傳到了伏俟城,勢必將刺激得噶爾?欽陵不顧一切代價發動全部主力,以求全殲李顯所部,真到那時,李顯也不敢擔保己部能順利逃出生天了的。
撤退已是必然之事,可該如何撤退,走那條線路撤退卻甚有講究,非經仔細謀算不可,總的來說,李顯所部要回到大唐疆域有五條路可走︰
其一,走松潘入四川,此道路途遙遠不說,且沿途多險阻,甚難速行,就眼下的時間而論,即便是吐蕃人不沿途阻截,李顯所部也無法搶在大雪封山前回到大唐,很顯然,此路不通。
第二條路是走唐蕃古道,經由鄯州(今西寧)過河湟谷地,回天水,這條路道路相對平坦好走,可惜卻甚難行得通,只因如今的鄯州正被吐蕃大軍圍攻著,左監門衛大將軍高手下雖有三萬余兵力,可也就僅僅只能勉強自保罷了,實難分出兵力來接應東歸的李顯所部,孤軍行去的後果只能是給吐蕃人送功勞罷了。
第三條路是走來時的路,經八寶川回蘭州,這條路線李顯所部最熟悉,走將起來自也是最為便利,奈何這個方向上的吐蕃軍實力最雄厚,就李顯手中這麼點兵力,壓根兒就沒有絲毫突圍的希望,強自要走的話,只能是被吐蕃人包了餃子,連根馬骨頭都未必能剩下。
第四條路最險峻,只因這條通往張掖的道路乃是條崎嶇無比的山路,奇險處處,人馬跋涉其中,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厄,這條道上吐蕃軍倒是不多,只要李顯所部能急速繞過伏羅川城,便可逃進綿綿祁連山中,吐蕃軍要想追都難,這條小路原本便是李顯預留下來的最後逃生之路——此路乃是采藥人走的山道,當地人都知之甚少,而李顯之所以能知曉,概因李顯後世讀大學時,曾當過「驢友」,尋幽訪古時,與人結伴行過此路,對一路上的地理情形有所了解,走此道極有可能達成出其不意之效果,前提條件是李顯能突破伏羅川一線的吐蕃軍之圍堵,而這,雖說困難,卻並非完全做不到,只需小心謀劃上一番便有可能。
至于第五條道麼,毫無疑問便是剛拿下的昆侖山埡口,只消繞過大非川這個險地便可直奔昆侖山埡口而去,這一路道路雖難行了些,卻勝在沿路幾無吐蕃主力大軍,李顯所部完全可以放馬狂奔,一路沖向于闐,當然了,這指的是吐蕃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依李顯看來,噶爾?欽陵這等智謀之將一旦得知于闐已叛,十有**會調兵攔阻住這條通道,很顯然,要走此路的話,一是要搶時間,二麼,還得小心謀劃,制造出些假象以迷惑噶爾?欽陵,方才有實現的可能性。
綜合而言,除了第四、第五兩條路成功的把握較大之外,其余都是死路,也就只有唐蕃古道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絲極為渺茫的希望,不過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罷,走四條道與第二條道前半段路線相同,都要渡過倒滿河,而走第五條道則需趟過布哈河,兩條河並不同路,後者位于青海湖西北側,而前者則位于青海湖東南角,兩條河流皆屬青海內陸大河,好在此際乃是枯水季節,兩條河流的水都很淺,人馬皆可涉水而過,並不需要搭浮橋,所不同的是倒滿河一線靠近伏羅川城,守衛相對嚴密,而布哈河靠近烏海,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之後,守備兵力相對薄弱不少。
「報,殿下,西面發現蕃狗一萬余眾,離我軍還有不到二十里路。」
「報,殿下,北面來敵近萬,已至蕭嶺,距我部尚有十八里!」
沒等李顯思忖好撤退的具體路線與步驟,兩名報馬便已傳回了追兵將至的消息,無奈之下,李顯不得不中斷了思考,下令全軍趕緊收拾營地,準備接著跟吐蕃人玩貓抓老鼠的游戲,命令雖下得頗為倉促,可眾軍都早已習慣了這等游戲規則,行動起來倒也迅速得很,前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四千余將士皆已整裝待發。
「全軍听令,除留七日口糧之外,丟棄一切輜重,急速趕往布哈河口,我們回家去,敢有阻路者,殺!」
趁著眾軍士整理行裝的當口,李顯終于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先是放飛了通訊用的雄鷹,而後,當著全軍的面,下達了撤兵令。
「殺,殺,殺!」
經歷了半個多月的苦戰之後,一眾將士們早已是歸心似箭,這一听終于能回家了,自是全都興奮了起來,激昂的喊殺聲震天響起,直沖九霄雲外……
布哈河位于青海湖西北部,發源于祁連山脈支脈疏勒南山曼灘日更峰北麓,大致呈西北--東南流向,極美,如同一條綠色的綢帶般在荒漠草原上蜿蜒流轉,河岸兩邊的大草原乃是吐谷渾著名的夏季牧場,每到春夏相交之際,各部落雲集至此,綠草如茵間,牛羊遍地,一派「風吹草低見牛羊」之美景,當然了,那等美景須得夏季方能一見,時值嚴冬將至,草木枯萎,兩岸一派死寂,千里不見人煙,唯有刺骨的寒風呼嘯地刮個不休,又怎個淒涼了得,不過麼,這等千里茫茫無人煙的景象卻是一路血戰到此的李顯最希望看到的情形了,只因過了此河之後,便已是一片坦途,除昆侖埡口外,再無其他險阻。
不容易,著實是不容易,遠眺著潺潺而流的布哈河,李顯的眼楮不禁有些子濕潤了起來——從決定退兵那一刻起,到如今也不過僅僅過了三天時間罷了,可這是何等艱難的三天,不說轉戰千里的跋涉有多幸苦,也不提一路遭遇戰不斷有多凶險,便說為了能迷惑住噶爾?欽陵,李顯不知死了多少的腦細胞——李顯所部先是全軍氣勢如虹般地撲向倒滿河口,不惜以自身傷亡數百之代價連續沖破兩支前來阻截的吐蕃萬人隊,並讓堅守鄯州的高所部付出了千余傷亡的代價,強行發動攻勢,做出接應李顯所部之假象,而後李顯所部又借著黑夜的掩護,半道轉向,不惜以累死近半馬匹為代價,一日一夜狂奔四百余里,終于跳出了吐蕃大軍的圍籠,艱難無比地趕到了布哈河口,到了此時,李顯所部已僅僅只剩下了三千兩百殘兵,原本一人三馬的配備也只剩下了一人一馬,這等犧牲、這等代價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慘烈!
著實是太慘烈了些,盡管明知道「慈不掌兵」乃是兵家之至理名言,可畢竟人不是機器,心總是肉長的,眼瞅著袍澤倒了一路,李顯的心便沉得有如灌了鉛一般,好在這一切終于是要結束了,能成功地拿回了安西,又能拖延住吐蕃崛起的腳步,李顯倒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至于袍澤們的血仇,李顯相信終歸有討回來的一天,眼下的要務只有一條,那便是過河!
「嗚嗚嗚……」
河顯然不是那麼好過的,上天似乎要跟李顯開一個玩笑,就在李顯揚手準備下令全軍沖過布哈河之際,一陣淒厲的號角聲驟然乍響,旋即便見一道不算高的山梁後頭煙塵大起,數千精銳吐蕃騎兵呼嘯著向李顯所部沖了過來。
不好,中埋伏了!一見到吐蕃騎兵漫山遍野地沖將過來,李顯的心登時便是一沉,然則事到如今,人、馬皆疲之下,想要擺月兌吐蕃騎兵的掩殺已是斷無可能,唯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戰,以殺對殺,殺出條血路來!
「兩軍相逢勇者勝,兒郎們,隨本王殺賊,殺,殺,殺!」
不能猶豫,也沒有時間猶豫了,面對著洶涌而來的吐蕃騎兵大隊,李顯取下了得勝鉤上的青龍偃月刀,高高地揚了起來,發出了最激昂的戰斗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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