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向以黃為尊,以紫為貴,于闐深受大唐之影響,亦遵循此例——黃色乃是天家專用之色,民間不得擅用,至于紫色麼,雖說正規場合下,只有三品以上大員方能著之,但並不禁民間穿著,只不過民間穿紫者卻是極少,倒不是怕犯忌諱,而是因紫色服飾固然貴極,卻須有極佳之氣質相配,若不然,則有沐猴而冠之嫌,不說民間,哪怕是長安城里的權貴們日常也不願輕易著紫,為的便是這紫色須得氣質出眾者方能彰顯其尊貴之處,尋常人穿上,不過是貽笑方家罷了,然則這條規律到了明月公主身上卻完全不起作用,至于效果如何,看看李顯等人那目瞪口呆的樣子便能知個分曉。
「有勞殿下久候,妾身之過也。」
就在李顯愣的當口上,明月公主已儀態萬方地行到了近前,款款地福了福,一絲不苟地行了個宮廷禮儀,紅唇輕啟之下,珠圓玉潤之音已出。
「沒事,沒事,孤亦是剛至,公主既已準備停當,那便動身好了。」
望著面前這端莊無比的明月公主,饒是李顯生性沉穩,也不禁有些子訝然之感,只因他實是沒想到一向個性火辣的小丫頭一旦正經起來,竟已隱隱有了母儀天下的氣度,人前人後的反差之大,直令李顯暗自感慨女人之善變,不過麼,這倒也符合李顯的審美觀點——上得廳堂,進得廚房,嗯,當然了,最重要的是能進得洞房來著,當然了,這話在這等時分也就只能是在心里頭臆想一番,說是斷然說不得,李顯也就只能是訕笑了一下,一側身,示意明月公主先上了馬車再說。
「有勞殿下了。」
明月公主顯然是打算端莊到底了,再次福了福,小手一伸,任由李顯服侍著上了馬車,可還沒等車簾子放下,小丫頭的臉上立馬露出了絲狡詰的微笑,吐了吐小香舌,吹氣如蘭地在李顯耳邊調侃了一句道︰「殿下,您沒在心里偷偷罵妾身罷?」
「……」
李顯聞言登時便是一陣無語,可還沒等他考慮好該如何回答這古怪的問題,明月公主已伸手放下了車簾子,絲毫不給李顯有借機報復的機會。
我勒個去的,這丫頭還真是個百變魔女!不經意間又被明月公主擺了一道,李顯除了苦笑之外,還真不知該說啥好了,再一看侍候在車旁的一眾貼身宮女們那想笑又不敢的尷尬樣子,李顯沒奈何,只能是裝作沒事人般地聳了下肩頭,翻身上了馬背,一揮手,高聲下令道︰「出!」此令一下,大隊人馬便轟然而動,護衛著明月公主的馬車直奔南城門外的白馬寺而去……
于闐國人篤信佛教,虔誠禮佛者眾,值此年關將近之際,到白馬寺燒香許願者自是不少,尤其是大唐周王殿下與明月公主將聯袂前往白馬寺一行的傳聞一出,跟風者更是多得數不勝數,這一大早地,白馬寺外便已是人山人海一般,弄得負責秩序的知客僧們全都累得直吐舌,可也沒誰敢偷懶的,要知道來的可不是尋常人,而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周王殿下,萬一要是接待上出了啥岔子,那滿寺上下只怕都得吃掛落的,沒見連方丈、監寺等寺中諸般巨頭們眼下都規規矩矩地列陣于寺門外麼,眾知客僧們就算再苦再累那也只能強自支撐著罷。
「來了,來了!」
「快看,來了,終于來了!」
「呵,那便是周王殿下啊,好威武的個人,犀利!」
……
聚集在寺外的無數圍觀者從日出等到了日頭將近正中,終于等到了李顯一行人的抵達,好奇的人們全都胡亂地議了起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護衛在馬車旁的李顯身上,沒法子,李顯那高大的身形配上胯下神駿無比的照夜獅子馬,實在是太惹眼了些,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阿彌陀佛,貧僧白馬寺主持智信率全寺僧眾恭迎大唐周王殿下,恭迎明月公主殿下。」
遠遠望見不徐不地行將過來的車隊,智信大師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合十當胸的雙手也因此而微微抖動了起來,可很快便穩住了情緒,待得車隊到了近前,智信大師已是從容地領著寺監等高層僧眾迎上了前去,口宣佛號,合十敬了個禮。
「小王冒昧來訪,給大師添麻煩了。」
李顯雖不信佛,可往年倒是沒少隨高宗武後一道去寺廟進香,對于此道自是一點都不陌生,此際見那智信大師形容高古,頗有高僧之氣度,倒也不敢小覷,這便緊趕著翻身下了馬背,拱手還了個禮,客氣了一番。
「不敢,不敢,殿下與公主聯袂而至,實是鄙寺之榮光,貧僧等久聞殿下英名,今日得見,實三生有幸也。」
智信大師略退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李顯的禮,長眉低順,臉上滿是獻媚的笑意,口中客氣萬分地寒暄著,言語間的奉承之意實是太著痕跡了些,登時便令李顯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
嘖,這老和尚拍馬的功夫不錯麼,不去混官場還真可惜了。李顯往年也頗見過些高僧,一個個大多是惜字如金之輩,縱使有言,也大多簡明扼要,甚少因來訪者尊貴便胡亂奉承于人,對于智信大師這等曲意討好的舉動,李顯自是有些子瞧不上眼,不過麼,這當口上也不好多說些甚子,李顯也只能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有勞智信大師久候,明月實是抱歉則個。」
就在李顯與智信大師答禮之際,明月公主已由近侍宮女們侍候著下了馬車,這一見李顯微笑不語,明月公主便即走上了前來,對著智信大師福了福,打岔了一句,不著痕跡地避免了冷場的場面出現。
「不敢,不敢,公主殿下言重了,貧僧等已備好了法事,恭請殿下與公主入內參禪。」這一見明月公主也露了面,智信大師臉上的笑容登時便更燦爛了幾分,合十躬身地退了一步,而後一擺手,示意李顯與明月公主進寺。
「有勞大師了。」明月公主福了福,還了個禮之後,又對著李顯微微一福道︰「殿下,您先請。」
「嗯,大師,請!」
李顯對于禮佛不禮佛的向來持無所謂之態度,不過麼,既然是明月公主信,李顯自也就隨喜了的,只是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此事早了早好,自是不想在繁文縟節上多費事,這便笑著點了點頭,當先便行向了寺門。
「諸位將軍且慢,佛門之中忌刀兵,還請諸位將軍能體諒一二,莫要帶刀入寺為妥。」
李顯一動,羅通、劉子明等隨行親衛自然是緊緊跟上,可還沒等眾人走上幾步,卻見始終默默不語地跟在智信大師身邊的一名老僧突然站了出來,擋住了眾親衛們的去路。
「放肆!」
劉子明信佛,可羅通卻是個只相信拳頭的主兒,這一見老僧居然敢擋道,登時便是一陣火大,毫不客氣地便張嘴喝斥了一聲,手已握在了刀柄上,一派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之狀。
「嗯?」
李顯隨駕禮佛多回,還從沒見過有僧眾敢攔住侍衛的,這一見那老僧滿臉不妥協狀地攔于當道,臉色雖平靜如昔,眼神卻是凌厲了起來,也不開口,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殿下海涵,佛門乃清淨之地,確不宜有刀兵入內,往年國主來此進香,亦是如此辦理,還請殿下多多體諒則個。」智信大師見李顯似乎大為不滿,臉上立馬露出了絲惶恐之色,緊趕著解釋了一番。
「唔,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入鄉隨俗好了,羅通、子明,隨孤入內,其余人等都留下好了。」
李顯並沒有急著答話,而是先看了明月公主一眼,見明月公主不太確定地點了下頭,似乎對此事也不勝了了,心中的疑慮不由地便起了,略一沉吟之下,還是決定進內去看個究竟再說,這便點了羅、劉兩個武藝最高的近衛隨行。
「末將等遵命!」
李顯既然已了話,羅、劉二人自是不敢不從,各自高聲應了諾,而後解下腰間的佩刀,交給了其他親衛,一左一右地緊跟在了李顯與明月公主身後。
「多謝殿下寬宏,貧僧等感激不盡,您請!」
眼瞅著一場可能的爭端就此揭過,智信大師很明顯地松了口大氣,趕忙謝了一聲,一擺手,將李顯與明月公主讓向了山門。
老禿驢想作甚?嘿,走著瞧好了!眼瞅著智信大師如此作態,李顯心中的疑慮自是更盛了幾分,可也並不是太在意,只是悄悄地背著手,對著羅通打了個暗號,而後施施然地與明月公主並肩穿過列隊歡迎的僧眾隊列,不徐不地行進了山門,一路無言地走過寺門前的小廣場,進了寺門,穿過天王殿,來到了大雄寶殿前的小廣場上。
「殿下,公主,請稍候,且容貧僧等打開善堂恭迎。」
始終賠笑著跟在一旁的智信大師搶到了李顯身前,雙手合十,恭敬地行了個禮,客氣萬分地說了一句道。
「有勞了。」
李顯無所謂地笑了笑,一擺手,示意智信大師自便。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智信大師宣了聲佛號之後,領著僧眾們便快步向大雄寶殿行了去,小廣場上除了李顯一行四人之外,也就只有十余名青年僧人在不遠處陪著,一切似乎都正常無比,直到智信大師行上了大雄寶殿前的台階之際,異變卻突然生了……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