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總跑了
章聶總跑了(上)
省移動是條管企業,直屬中國移動集團管理的,但若是有人認為央企不用理會地方,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聶啟明當然知道這一點,作為曾經的一廠之長,他非常清楚「省委」兩個字的威力——其實,就算省政府出面,也是他招惹不起的。
所以,听鄧亮說出這話來的時候,不管聶總願意不願意,都必須安排人去素波市移動走一趟了,于是他打個電話給張復生,「復生,在哪兒呢?」
同樣是張沛林的人,但張復生是副總,聶啟明再強勢,同其說話也得客氣一二,更何況他是打算指派張復生去救火,怎麼能態度生硬?
「醫院輸液呢,」張總的聲音,從听筒里傳來,「前兩天那場雨,搞得有點熱傷風,今天嚴重了……聶總有什麼指示?」
「哦,那算了,」聶啟明听人家這麼說,也只能罷休了,最近他還抻著張副總呢,收了人家兩項簽字的權力,現在總不能讓人家拔了針頭幫他去和稀泥——就算他說得出口,張復生也鐵鐵地不會去,那麼,他又何必丟這人?
更別說那家伙的聲音洪亮得很,根本听不出來傷風的味道,這是擺明了,要看他的笑話
聶啟明想得一點都沒錯,張復生不但清楚陳太忠跟張馨的關系,陳主任還找他打听無線模塊的事兒來著,他怎麼會不明白姓聶的遇到了什麼麻煩?
不過,張馨也知道,最近張副總夾在中間難做人,這件事並沒有同他商量,倒是剛才張復生听說,門口有警察抓人,一了解是天訊公司的,二話不說站起身就走人了。
他猜得到聶啟明不會輕易認輸,那麼他就很有可能成為一個棋子——張副總和張馨全是張沛林的人,他若是被抓了壯丁去勸說,會有很強的暗示效果。
而且走出去之後,他還給張馨打個電話,不過這時候,張馨的手機已經很熱鬧了,他孜孜不倦地撥了十分鐘,才終于打通。
打通之後,他略略了解一下情況,听說她是告了天訊的人詐騙,說不得又出個餿點子,「小張,我記得你以前是機房的……會不會調通話記錄啊?」
「我正在往機房趕,謝謝張總提示,」張馨笑一聲,她自己就能想到這一招,萬一天訊那邊,一時半會兒打不開口子,那李總的手機通訊記錄,可以成為一個佐證。
你要告我違規操作?對不起了,看一看這天訊的老板,都是在跟誰聯系吧,姓聶的你既然不考慮別人的死活,那我就弄你個半死不活
她想得到,陳太忠也想得到——論起算計人的能力來,他是一等一的強悍,他甚至不忘記提示張馨︰要去就是你自己去,還得緊趕緊地去,千萬不要指望別人,聶啟明一個電話,就能讓機房阻止別人調單子,甚至不排除抹去一些通話記錄的可能。
記錄可以抹嗎?對此,張馨可以負責地回答︰理論上絕對沒有問題,只是走流程要麻煩一點罷了。
她本就是機房的老人,雖然不是專業出身,但是調個話單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走進機房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就輸入了自己的通行證和密碼,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干什麼呢,單子已經刷拉刷拉地往外出了。
機房的這個管理,是個漏洞,她人都走了,通行證依然管用,不過這也難怪了,都是系統里的自己人,誰還防著誰?
一般而言,機房管理人員的通行證,都是級別最高的,張馨的級別,也就是比能做局數據的技術人員差一級,這種核心通行證,三年都未必有人整理一次。
其他人不明就里,還湊過來開玩笑呢,說張經理寶刀不老啊,您今天倒是有空,不過……想調話單的話,您打個電話不就完了,還用得著親自跑一趟?
正說著呢,機房總工走了進來,見到她就是臉色一變,「張馨……你怎麼進來了?你這手上拿的是什麼?」
「調了點話單,」張馨不動聲色地回答,這機房雖然是素波機房,但事實上也算省公司的機房,是兩家共管的,像這機房的總工,就是省公司的人。
「嘖,你怎麼這樣?」機房總工的臉,登時就苦了起來,他才接了省公司的電話,要他屏蔽幾個數據,還說數據屏蔽之前,禁止素波分公司的人調話單。
他一見張馨來了,還調了話單,心里登時就明白,省公司為什麼對自己下這個命令了,「我說,你都不是機房的人了,這個……程序不對啊。」
一邊說,他一邊就苦笑著伸出手,「給個面子,把話單給我,省公司辦公室話了,不讓你們市公司的調單子,張馨……你別為難我好不好?」
「警察」這個時候,跟著張馨進來的男人話了,他的手一動,模出一張塑封卡片來,「我是西城分局的,該話單涉及到一樁省委高度關注的刑事案件,如果你堅持收回的話,先跟我去分局談一談,可以嗎?」
跟著張馨來的,就是西城分局的馮副局長,他為人沉穩,跟進來的時候也不擺架子,就是靜靜地看張馨操作了。
說實話,看了張經理的操作,他覺得自己也沒白來一趟,機房的話單,跟外面營業廳的話單還是不一樣,還要分基站啦、扇區啦,還有哪個兩兆、哪個模塊的出口,一系列的東西,果然,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不過,既然有人出頭阻攔,他就要出面了,馮局長早已經跟趙所長談妥了,以後文明辦的活兒,咱們一塊兒參與
上次抓高樂天,市紀檢委一開始挺厲害,後來都跑來表示嘉獎了,副局長很滿足,麻痹的,這輩子我是第二次抓副處,以前不小心誤抓了個副處**,結果被局長盧剛罵得狗血淋頭——跟著陳主任走,這次副處抓了,還要被市紀檢委表彰,這就是有前途嘛。
更何況小趙說了,張馨是他干妹子,馮局長有意低調,但是有人挑釁,他這個護花使者肯定就不干了。
「副……局長?」那總工一看,張馨有分局副局長護身,也有點頭大,這人級別雖然不算太高,但是……這是警察啊,而且,一個副局長,居然貼身護衛張馨。
麻痹的,我這是卷進了一場什麼樣的漩渦啊?總工只覺得嘴巴有點干澀,這時候他就不敢阻攔了,這明顯是他摻乎不起的——是省委「高度關注」的案子啊。
可是他不想管了,馮局長卻是不肯放過他,「來,這個同志,把你的工作證和身份證給我,將來可能還要找你落實一些情況。」
「馮局,算了,」張馨終究是心軟,面對曾經的同事,她不好太讓人家難堪,而且她也有阻止的理由,「這個人我認識,你將來想了解情況,我幫你找,好嗎?」
馮局長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那位,足足打量了半分鐘,才哼一聲,「行,小張你這麼說了,我給你這個面子。」
「還有西城分局副局長?」聶啟明听到這個消息,真有點抓耳撓腮了,他已經弄清楚了,幫張馨出面的,是個派出所所長。
一個警察分局的副局長,最多最多也就是個副處,雖然是暴力機關的,聶總作為個廳級干部,倒也不是特別有壓力,但是這人不吭不哈的,貼身護衛張馨……這張馨到底是省里哪個大佬的關系啊?
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上計較張馨拿走的數據了,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招惹到了什麼樣的人物,這一刻,他甚至有給張沛林打電話的沖動。
說句實話,他是認識張沛林的,而且張沛林也認識他,只不過大家沒啥交情——信產部的廳級干部說多絕對挺多,可實實在在的一把手的話,也就是那麼些人。
但是,就算認識張沛林,該沖張系人下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含糊,這是工作需要,鎮不住場子就沒有進步——他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他相信張沛林也是這麼認為的,都已經是離開的地方了,誰還會傻不啦嘰地在乎那點香火情?
不過這個電話一打,那可就是認栽了,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就要矮張沛林半截了,他正猶豫呢,辦公室主任打來了電話——張復生不肯去市移動,而他又不合適親自去,那就只能改派一個人去了。
辦公室主任是新扎的,是他的自己人,不過,該主任在電話里的聲音,有點惶恐,「老板,省文明辦的主任……馬勉來了。」
「省文明辦主任……這是個正廳還是副廳?」聶啟明一听是省委來的是省文明辦,心里多少踏實了一點,文明辦不怎麼管事的,不過既然是主任,基本上是宣教部副部長兼任的。
嚴格來說,各省的文明辦,檔次不盡相同,但是一般來說,宣教部是廳級部門,下轄的文明辦,多半就是副廳,而這文明辦主任可能高配,宣教部的位置也很重要,那麼,有個正廳的宣教部副部長,高配了任文明辦主任,是很正常的。
不過既然是宣教部,那就好說了,聶啟明不是特別在乎,要是組織部的副部長,那可真就是個慘了。
章聶總跑了(下)
「是個副廳,不過架子老大了,而且……」在電話那邊,辦公室主任欲言又止。
「嗯?」聶總不滿意地哼一聲,我說,你有話就說,沒事兒就掛電話,搞什麼ど蛾子?
「而且還來了一個副主任,叫陳太忠,是鳳凰科委在省文明辦掛職鍛煉的,」辦公室主任在現場看半天了,已經猜到,今天的水很深了。
「鳳凰科委?」聶啟明擱在桌面上的手,狠狠地一拽頭,他既然介紹了天訊,自然知道頂了什麼人,事實上,他對陳太忠也有耳聞——不打听清楚就亂下手,那是對自己的政治生命不負責任。
然而,這耳聞也僅僅是耳聞,在聶總幾十年的官場生涯中,見識到了太多的所謂厲害人物,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灰飛煙滅的場景,不過他真的沒想到,掛職走了的這家伙,所在的文明辦能插手到這件事里,「陳太忠說什麼了?」
「他什麼也沒說,基本上就是馬勉在折騰,」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長著眼楮,「就是市移動的老總鄧亮,在陪著陳太忠。」
「哼,鄧亮敢陪著他,那也是有恃無恐了,」聶啟明哼一聲,他的性子可能沖動了一點,但是論起眼光,肯定還是比一般人強一點,「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拍照攝像之類的,」辦公室主任的膽子,其實比較小,但是這正是他體現價值的時候,所以他也不怕抵近觀察,「那些模塊真的太糟糕了,我離著這麼遠,都能看見主板上面的劃痕,絕對是二手貨。」
「這個混蛋天訊,」聶總氣得狠狠一摔電話,站起身來,在房間里不住地走來走去,這次他是真的恨上天訊了,麻痹的你們做事小心點,不要那麼貪婪,會死嗎?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人,遇到問題從不肯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們總是習慣將原因推給別人,盡管他們心里,也明白問題的真正癥結所在,但是他們就是不願意承認。
聶啟明就是這麼一個人,有人說這樣胸襟、這樣行事的人,怎麼可能做到正廳級干部?原因也無他,就是那四個字︰上面有人事實上能這樣行事的,多半都是上面有人,毛病都是慣出來的。
不行,我要制怒,要冷靜,走了幾圈之後,聶總強行令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地踱回辦公桌處,緩緩地坐下,抽出一桿筆,在紙上寫寫劃劃——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就越要冷靜……
鏡頭扯回市移動,馬勉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呢?
原因很簡單,陳太忠接張馨電話的時候,就在馬主任的辦公室,正跟馬主任對名單——後天就是萬人長跑迎奧運活動,各個地市都要派人下去的。
听說市移動那邊出了影響精神文明建設的案例,提供消息的還是陳太忠的朋友,馬主任自然要多問兩句。
當他最後了解到,這件事還影響了鳳凰科委的模塊銷售,一時間就狠狠一拍桌子,「無法無天,我跟你一起去,太忠你稍微回避一下,畢竟你是從科委掛職過來的,容易落人口實,你放心,主任一定處理得讓你滿意。」
他有這個反應,實在是很正常,陳太忠是他的干將,一番亂闖,將文明辦闖出好大的名頭,他不撐腰誰撐腰?
事實上,雖然陳太忠是副手,馬勉才是一把手,但是馬主任太清楚自己這個副手的份量了,而且小陳的運氣,也可以比肩于他的人脈——替小陳遮風擋雨,那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那他還不著急著上去出頭?
听說張馨那邊不但叫了警察,還招呼了很多媒體過去,馬主任略略推遲了片刻,才跟陳太忠一起到場,這就是領導的風範。
他們到場的時候,鄧亮正組織人手,在假巴意思地阻攔記者們,「那個啥,諸位諸位,請稍安勿躁,這個案子性質很惡劣,提前曝光可能影響案情調查……我們也願意配合宣傳工作,不過,怎麼也得等省委或者市委領導話才行。」
省公司辦公室主任正好趕到,听到這話就有點冒火,悄悄將他扯到一邊,「我說鄧總,你這話是怎麼說的,後面那句完全沒必要加嘛。」
「你要覺得我不行,那你來,」鄧亮看他一眼,又一攤雙手,「其實我攔都不想攔的,人家報道的是國有資產流失事件,你以為我不怕人找後賬?」
這最多也就算詐騙吧——還是未遂的這種,這位听得翻一翻白眼,國有資產流失這罪名,未必能比詐騙嚴重,但是姓鄧的套上這個性質,就連他都不敢再說什麼了。
鄧總陰也就陰在這里了,他不說我不幫忙,他只是強調,領導認為這是國有資產流失的性質,這麼一來,不但他可以出工不出力,別人想伸手阻攔,也得掂量一下後果。
至于這罪名到底是什麼,沒過法院呢,誰能確定?反正他說的這個性質,也不是完全不存在,最可恨的是他點出來了——這就是陳太忠為什麼要搞明白,鄧總的坐在哪一邊,有了立場,就有了相關方向的變數。
其實,鄧總雖然是同情張馨的,可也沒想著要這麼跳出來,但是聶啟明那個電話,隱隱有要犧牲他的意思,他不如此說也不行了——姓聶的,不是我落井下石,是你太不是玩意兒,逼得我不得不自保。
不過,隨著馬勉的到來,這些就都變得無關緊要了,馬主任一聲令下,查,該調查的調查,該曝光的曝光,媒體就是輿論監督的陣地,作為媒體人,你們要勇敢地捍衛黨和人民賦予你們的神聖權力啊。
于是,媒體記者們就是一陣亂拍,還有人抓住一邊的移動員工進行采訪,在一片混亂之中,張馨從機房回來了,她將手里的磁盤拷了好幾份,給趙明博一盤,給馮局長一盤。
一邊的雷蕾看得眼紅,上前去拿她手里的磁盤,「什麼好東西?給我一份。」
「蕾姐,這個可不能給你,涉及到案情的,」張馨笑著搖搖頭,這一點上,她還是知道輕重的,「我多備份幾份,可不是給媒體準備的。」
省公司來的那幾位一听這話,又是暗暗一咬牙,這女人貌美如花,卻是心如蛇蠍,太狠了一點吧?這擺明了就是要以此要挾聶總嘛。
這手段比較老辣,馬勉也看得直點頭,當然,對他來說,這是小兒科的東西,但是張馨一看就是比較單純的良家婦女,能想到這一招也不容易——他可不知道,這是人家的干哥哥趙明博建議的。
總之,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馬主任正感慨呢,外面又開進幾輛車來,卻是素波市的副市長祖寶玉駕到了。
祖市長純粹是不請自來的,沒辦法,他分管著文化這個口兒,最近大市長段衛華又在沒命地抓精神文明建設,素波台一听說梁靚要出去抓素材,還有省文明辦的高度重視,立馬向上面匯報,祖市長一听,那我去看看吧,為此他還從一個會場中途退席。
祖寶玉眼里可是沒有素波移動,省移動對他來說也就那麼回事,地方上的領導就是這樣,在意國企的,那是特別在意,不在意國企的,就是非常不當回事。
「馬主任也來了?」當然,他得在意馬勉,于是笑嘻嘻打個招呼,又看著被一堆人圍著的張馨,「我們市里也高度重視此事,衛華市長指示了,對各種不文明現象,現一例查處一例,絕不姑息手軟。」
又折騰了一個來小時,李總和申工看到自己的通話清單,那是再也沒有僥幸心理了——人家都告他詐騙了,一開始兩人還想一口咬住,但是眼見聶啟明也被拖進來了,還能指望誰搭救呢?老老實實坦白吧。
「省移動老總聶啟明的手機?」馬勉接到了馮局長的匯報,那是廳級干部,馮局長抓個副處就抓得膽戰心驚的,這個正廳該怎麼辦,那是必須請示領導的。
馬主任听得也有點頭大,不過他扭頭看一看,現小陳正在跟鄧亮談笑風生,于是心一橫,「先派幾個警察,找聶總了解一下情況,小馮,最好你親自帶隊。」
那是正廳啊……馮局長只覺得腿肚子有點軟,但是下一刻他就定一定心,有陳太忠支持,怕個什麼,「好的,我現在就去。」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十五分鐘後,他對著聶啟明辦公室門口的接待員呆,「你是說聶總不在?」
聶總不止是不在,連手機都「不在服務區」了,馮局長琢磨半天,看一眼跟著自己的兩個警員,不屑地哼一聲,「看他這點膽子,還廳級干部呢」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聶啟明躲起來了,強勢的人,未必膽子都大,聶總劃拉來劃拉去,現找不見墊背的,听說又去了個副市長,他更沒膽子去現場了,就只能躲起來——他那點強勢,真就是別人慣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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