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哀嚎的聲音,裹挾著冰寒,撞擊在周老爺的臉上。他感覺到似乎就連自己的眼皮都被凍住了,現在甚至無法眨一眨眼楮。
前面虛掩著的那扇門,恍惚間變得如同接地連天般地巨大。那里面到底生了什麼事?周老爺身不能動,心中念頭卻是一刻不停。那妖怪既然喜歡這園子,那就讓它住好了,大不了自己舉家避禍就是。
當初自己也是不舍基業,才想著要滅妖的。如果能一舉消滅,自然是上上大吉。不料那看起來頗有手段的道士,竟然是個銀樣槍頭。這倒罷了,竟然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周老爺站在門前自怨自艾,想著想著,又忍不住開始想象自己被妖怪洗剝干淨了,再慢慢炮制的一千種吃法。雖然明知道現在想這些東西,除了讓自己更加毛骨悚然外,沒有任何用處,但是周老爺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可憐我還有第九房小妾未納,女兒未嫁,偌大家業沒有享受得夠,死不瞑目矣!」周老爺雖然心中不舍,但是那些灌進腦子里的哀嚎,那種徹骨的寒冷,卻一刻不停,且愈演愈烈。
正在周老爺心如死灰之時,他忽然瞥見眼角有一道光閃過。他疑惑地轉了轉眼珠,隱隱約約間,似乎看見園子里有什麼東西在到處亂飛。
那東西應該是綠色的,且度頗快,弄得整個園子不一會兒就成了綠光繚繞的樣子。還伴隨著一種奇怪的聲音,如磬如鐘,又細碎綿密。
此時那寒風與哀嚎都忽然變得暴烈起來,周老爺被風狠狠地一吹,眼淚一下子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淚眼朦朧間,周老爺听到一個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喝道︰「五雷降靈,鎖鬼關精。五帝敕下,斬邪滅精。急急如律令,攝!」
在說到最後一字的時候,伴隨著一聲霹靂。周老爺感覺天地都顫抖了一下,身上一松,往後就倒。那幾個丫鬟更是不堪,早如滾地葫蘆般亂成一團。周老爺頭暈腦脹地掙扎著站了起來,努力往前面看去。
原本是虛掩著的那扇門,現在依舊是虛掩著的。看起來似乎並未變化,但是剛才一刻不停的寒風與厲嘯,卻恍然如夢。周老爺看了看腳下,他分明記得,在剛才那突如其來的冰寒中,這地上的草都是結了冰的。現在不但沒有任何冰花冰屑,就連水漬都是沒有的。
只听得「吱呀」一聲,門開了,周老爺下意識地往後面一退,卻被躺在地上的丫鬟絆了一下,眼看著又要摔倒在地了。
忽然周老爺感覺腦後一涼,背後一股風刮來。那風也怪,如同是人一般,在周老爺背後輕輕一托,就讓他穩穩地站了起來。
周老爺直起腰,正好看見那胡長生依舊是懶懶散散的笑容︰「幸不辱命,園中妖物已除。」
听得此言,周老爺一時間也顧不得失禮,幾步就躥到門口往里面張望。只見園中整整齊齊,一如自己讓人鎖門時的樣子。除了草木繁盛些以外,倒也沒有周老爺想象中的破敗樣。
想起胡長生剛才說的話,周老爺扭頭帶笑問道︰「仙長方才說是妖物已除,不知那東西是何來歷,可有法子避免再出此事?」
「雖然是妖物,不過是前朝舊事而已。不知是被何人鎮壓在此,只因年深日久,那妖物終于月兌困而出。也幸虧被鎮壓的時日太長,故此月兌困之後混混沌沌,沒有來得及害人。」胡長生輕描淡寫地說道,「並非有人下咒驅蠱,倒也不用擔心。」
周老爺賠笑應是,終于放下心中大石。若是有人故意害自己,那自然是要找出來以直報怨的。現在也只能夠怪自己,一不小心就攤上這個無妄之災了。
當下周老爺自然是力邀胡長生多住幾天,也好聊表心意。那胡長生也不矯情,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了。
周和開始是躲在一叢牡丹後面的,那古怪聲音響起來,周圍也突然變冷的時候,他卻沒有像其他僕人一樣,連滾帶爬地遠遠跑開。而是蹲了下來,雙手死死地抓住那牡丹的根部。唯恐自己一松手,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奪門而逃。
他也怕死,他也想跑,但是一想起成仙的希望,雖然是如此渺茫,卻總是比為人奴僕要好。別人心中裝滿了府里那一點勾心斗角的時候,周和想到的,卻是自己萬一僥天之幸,那與過去,就是雲泥之別了。
所以周和就在這里,完完整整地看完了隨後的情況。等到眾人走後,周和才緩緩站起身來,思考著如何才能夠讓那道人收自己為徒。
這種事情實在是非同小可,如果周和冒冒失失地就這樣提出來了,萬一那胡長生置之不理,又讓周老爺知道了。周府雖大,想必也是容不下周和了,還要連累父母。所以萬萬不可冒失,還需細細思量。
晚宴上,周老爺待到酒過三巡,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這宅邸雖然也有些年頭了,不過也不知若干年前是什麼樣子。仙長若是方便,可否到處看看風水如何?」
胡長生持杯慨然道︰「到處看看自然是沒問題的,不過風水就不必要看了。」
「這又是何故?」周老爺心中有些忐忑。
「風水又分大風水與小風水,陰宅陽宅的朝向方位,門前屋後是需造林還是修路,這就是大風水。周老爺的宅邸,自然是請人看過了的,沒什麼大問題。」胡長生夾了干燒岩鯉頂門上的一塊皮,慢慢吃著,「至于在屋中何處放魚缸,何處擺鏡子,便是小風水。」
胡長生停了一下才道︰「……這卻並非貧道擅長的了。」
周老爺險些被胡長生的這句話噎死,卻連心中大罵的念頭都不敢起,只得又賠笑道︰「那我今後若是家宅不寧,不知如何是好。仙長一去萬里,不知下次見面,又是在什麼時候了。」
按周老爺本意,還是想要讓胡長生留下什麼寶貝,讓自己能夠在有事的時候,順利聯系上他。縱然為此要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周老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分給胡長生一半……十分之一的家產了。
胡長生卻搖了搖頭道︰「常言道仙凡殊途,倒也不全是說仙家無情。仙人朝游北海暮蒼梧,雖然比凡人快上許多。但也並非是無論多遠,都可以轉瞬即至的。貧道只是修真者,還未得道,更是不敢說心念一動,即可出現在任何地方了。」
周老爺悵然若失,不由得苦笑一聲。
「茫茫人海之中,你我見上一面,又有了些牽扯,就已經是難得的了。下次見面,不知道是在多少世後。」胡長生微微嘆息道,「所以修道者要找徒弟,最怕是就是自己看中的人牽掛太多。」
周老爺眼珠一轉,試探道︰「仙長所言牽掛太多,可是怕塵緣難斷?不過我听說世上沒有不孝的神仙……」
「修道之人也並非薄情寡義之徒,自己俗世中家人有大難,又怎麼能真的不去相救?不過孝順這一世的父母也就夠了,子孫倒不用管太多。你護得住兒子這一輩,難道還要護著孫子這一輩?再往後的曾孫,要不要照顧好?」胡長生緩緩地吃了一箸蜜炙鹿肉,「我修我的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管得太多?」
這話說起頗有幾分無情,但周老爺卻笑道︰「仙長所言極是,父精母血,生我養我,孝順乃是天經地義。那些小崽子們不受凍餓,能安安心心長大就是福氣了,又怎能讓長輩扶持一世?」
看著胡長生點了點頭,周老爺又大著膽子說道︰「如果是我子佷輩修真得道,遇上家中有滅頂之災,他自己能騰出手來的,自然不會見死不救吧。」
胡長生倒是沒有笑話周老爺痴心妄想,而是坦然道︰「那是自然,修道之人了卻塵緣,往往就是等父母壽終。在此之前,能夠幫上忙的,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否則的話,他的師傅也難免要懷疑這人是天性涼薄之輩了。這樣的畜生,辛辛苦苦培養出來好弒師嗎?」
這番話听起來好似閑聊而已,卻把周老爺喜得險些抓耳撓腮。他心中已有所決斷,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敬酒不提。
賓主盡歡以後,胡長生推卻了侍寢女子,獨自高臥。周老爺卻是在房中沉思良久,又讓人去把周和叫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