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邵庭換上窄袖棉袍,著褲裝、穿靴綁腿,利落英氣地領著庫洛什到邵家練武場。
場上男兒約莫五百,散成五群,在幾位師傅訓練下或對練或打木樁踢腿。
另一邊校場上,一百人分成兩隊,騎馬持槍,各在頭上綁了紅藍兩色頭巾,以對方領地旗子為目標,推派將領,奪旗者勝。
邵庭帶他走繞一圈,不時解說,指著騎馬士兵的綁腿。
「在腿上綁沙袋是邵家先祖發想出來的,尋常時候,讓士兵們都綁著沙袋操練,無一例外。卓豫人體態較瘦矮,對戰時身長與肌力比不過滄浪國與翼國的士兵,因此必須在現況下強健體魄,盡可能自保,再以輕巧凌厲取勝。」
庫洛什點頭。「這和妳出兵時講的一樣,像老鷹一樣快,像老鷹一樣看準下手。所以妳那時候來燒糧,我來不及阻止,攻喀喀也讓他逃不陣。」
邵庭微笑。「這是我的優勢。男人為將時容易躁進,掉以輕心,但是我夠沉著,策兵前不疾不徐,按兵不動,反復推敲謀畫,便是最好的策兵方式。」
「妳不怕我學起來?」
邵庭搖頭。「你天性無法忍耐,再按兵不動,也會快我一步,破綻便是由此露出。來,帶你看看邵家搜羅古今的戰陣。」
她領他定過練武場邊,來到藏書樓前石頭亂布的空地。
邵家的樓宇院落以天罡地煞為名,樓房實用為主,沒有亭台花園,處處卻有散迭的陣石。
邵庭折了枝條,沿著其中一個石陣外圍劃。
「這叫虎尾陣。虎尾是老虎全身平衡用,這兩堆石子,代表前方的兩支軍,像老虎的前腳,先行攻敵,待前行軍漸顯不支的時候,虎尾誘敵,假裝支援,從側邊攻,待敵軍轉攻虎尾,壓後的兩支軍再把敵軍包圍,如此便可里外夾攻。這個陣的絕妙在于虎尾攻哪個地方,而且必須用能久支的勇將領頭。」
庫洛什眼楮大亮,津津有味。「妳不講,我不知道。」
「嗯,初次來的人多以為邵家詭異,沒事擺亂石。事實上有布置出來的,都是方便教兵練兵用的,更多的太多繁復,沒地方布置,只能收在藏書樓里。」她微微一笑,許久沒講陣了,很有興致。「來,我們再看,我對付喀喀的時候,用的是八方陣,這你已經知道了,但是這陣有個弱處,若支持來得太晚,容易反陷入敵營中被圍困,幸好那時候李將軍踩穩了點,讓我們沒後顧之憂。」
邵庭滔滔不絕,庫洛什不時提問。
永霖傍晚來的,拜會過祖父母親,便來尋她。只見這兩名武痴一個神采奕奕、一個滿面紅光,听說已經談論整個下午,還意猶未盡。
「使節真是尚武,哪兒不去,偏來卓豫的軍家重地,是想刺探什麼嗎?」永霖笑吟吟,一腳踢起一塊石頭,不偏不倚落到手心上,小露一手,笑著遞給庫洛什。「使節若想多听,不如來找本王,邵家諸多布置全在本王腦子里,不用看枯燥的石頭也能說給你听。」
庫洛什拋開石子,不理會永霖挑釁舉動,朝邵庭咧嘴笑,露出白牙。
「我喜歡听邵庭講話,而且,石頭比你好。」
「是麼?」永霖笑,握拳的指甲快掐進掌心里,面上忍讓。
「往後到北郡,讓永霖講給你听吧。」邵庭道。「他年少時曾在邵家住餅一個月,短時間內就通透戰陣,還能三陣並用,祖父與他弈棋也從未贏過,可說是卓豫最厲害的軍師。」
庫洛什吃驚。「卓豫的習慣,年輕男人可以到女人家住?」
永霖蹙眉,冷冷得意。「本王可是邵老將軍的弟子,自然不一樣。」
「嗯。」她點頭,想起祖父受命替永霖練身子時的煩惱模樣。她因為看不過去,才自告奮勇,替祖父分憂。所以,他最先算是祖父的弟于沒錯。
「身分真好用。」庫洛什羨慕的眸光中明顯鄙視。
永霖深吸幾口氣,決定要沉穩些。他露出傾城微笑,扶起邵庭左手,一臂攬著縴腰,服侍似的帶她往廳堂走。
「庭兒要帶去北郡的人決定了嗎?」
「嗯,思容確定要去,李叔也同意了,其它要去的約莫有六百人,都是家中還有兄弟,沒成家的年輕子弟。北郡嚴寒,生活不比這里舒適,我與祖父討論過後,決定能闖過十三關的,就帶去北郡。」
永霖眨眨眼。「妳確定有人能去得成?」
邵家十三關,是邵家在訓練子弟兵用的獨門關卡,蹲跳、打樁、拳腳……刀槍劍棍,無一不包,最後還要以一擋五,與邵家師傅對陣。
「師傅們會讓招。」邵庭道。「今天皇上有話了嗎?」
永霖誠實無辜,「我今天在朝堂上暗示皇上,手中有『臣懇請將……』旨,皇上雖然不快,但為了不要日後鬧得太難看,還是點頭了。」
邵庭淡笑,珍視地細細攬看他眉眼唇鼻,心下不住地歡喜。
她要帶著這個男人,一起去守邊關了。有他相陪,很好。
「王府那邊怎麼辦?筆墨書硯跟去嗎?還有你手頭的事情,找誰接手?」
永霖不顧一旁奴僕走動,將她轉了個方向,讓她頭臉在自己懷抱里,背對某個太熱情的家伙。他壓低嗓子,沉沉喃喃用最醉人的聲音道︰「放心,我會準備好。那些比起妳替我做的,都是小事。」
「我做什麼了?」她臉龐微熱,讓他鬧的。
永霖哈哈笑,歡快暢意,傾子,從她小腿彎處把人抱起。
「還問妳做什麼了,如今我能如此擁妻,都是因為小師傅。」
邵庭香臀坐在他肘臂上,手壓在他肩頭,當真燒紅了臉,被他抱高沒處藏。她嬌嗔︰「永霖,快放我下來,大伙兒都在看。」
「就是要教他們看,讓大伙兒羨慕羨慕。」他絕俊一笑,把庫洛什拋在腦後,跨步抱著她進廳。
「噯。」邵庭心里甜慌,從沒如此羞赧過,垂低眸子,不敢與旁人對上眼。
她總是如此,永霖快樂就好。他體健愉快,她看了,心頭便歡喜。
搬到北郡後,有許多事要忙。
首先是招兵,征募願意的十五歲以上年輕男子,朝廷每月給餉。
邵庭忙著分派訓練,除了鞏固邊關,也接手北郡地方治安,務求里外服貼。
朝廷那頭將憲王永睿召回,由永霖負責卓豫對北邊鄰國事宜,除了大燕國、小燕國以外,也時常需要與嗤人來往,甚至計劃設立留邸,與嗤人互設商點。
夫妻倆到北郡後的第一件家務事,就是宅門口究竟要掛「安王府」,還是「鎮北將軍府」。最後永霖吩咐找來木匠,調整門楣寬高,這才將兩個牌區都掛上去。
邵庭習慣每日晨練,比永霖早起半個時辰。每每換上功夫褲,上身只穿一件寬棉袍,在寢樓前的練武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風。
她今日練的是連步拳,講究拳到勢到,勢止勁出。
跟著腦中拳譜走,跨步出拳,調順呼息,一聲聲沉喝精神有力,隨著練過半時辰暖熟了,看準木板木樁,出拳擊破,抬腿橫踢。
永霖披件寬松白袍衫站在一旁,側首躲過飛來斷木,驚險未定。
「庭兒一早就練這麼猛的拳?」他站好一會兒了,見她酣暢沒擾。但差點謀殺親夫,嘖嘖,要好好商議一下。
「我輪著練,明日換一套。」她吁吁喘氣,走來模他臉頰。「不冷嗎?」
「還好,妳教的運息法有效。」他壓住她的手,低頭笑,直勾勾瞅著她,引誘似的在皓腕內側親吮。
「唔,永霖今天要去看嗤人在市集的生意嗎?」
成親年余,她還是沒習慣丈夫的俊絕魅人。
分明自小看到大,卻是到這幾年才發現他當真好看,尤其刻意瞇著眼,懶如絲地揚唇笑的時候。她懷疑他現身在市集中,能不能走得動。
小硯前幾天曾煩惱地告訴她,永霖一到大街上,也就只是走走看看,問了商販問題,周邊就圍著大膽的姑娘,尤其現在允許嗤人與大小燕國的人人北郡關口,外邦姑娘奔放熱情,甚至當眾問他有妻室了沒。
「庭兒要一起去嗎?」
她搖頭。「要去府尹那兒,現在離一千還少二百個青年,我們要商量些法子。」她直直看著他,猶豫是否要多派人守護。
永霖溫淺笑。「怎麼?妳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沒看夠我?」
「唔,你怎麼知道?」臉龐熱熱地。她競沉迷到連他轉醒都沒發覺?
「妳趴在我胸膛上看了大半會兒,不是嗎?」他膩在她香頸窩,滿意饜足。「這張臉皮妳愛看就多看幾眼,讓妳瞧著,我歡喜。」
「唔。」她抿唇,受不了肉麻話,推開他,耿直地道︰「我要出門了,今天忙,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我自己更衣就好。」
永霖蹙眉,溫朗的眼楮眨了眨,瀟灑放手,一派清閑道︰「晚上見。」
「嗯,晚上見。」她腳步略急地走開︰心房還怦然躍動著。
永霖長目瞅著她背影,嘴角哂揚,看不出情緒。
邵庭上午先與府尹議事,下半天在練兵場校閱新兵。
她用簡單的測驗將新兵分成四類,有根底的、沒根底的、根底好、根底差強人意的,分別由李思容等邵家軍的將領教導。
她負責點校北郡已有的騎兵隊,因為尋常人一般對女將多有輕視,她到隊第一件事,便是讓他們推派能手,挫殺銳氣之余,也能看出程度。
邵庭審量選出的五人,身長體態健碩,提著長戟,卻有些意興闌珊。
她微惱,不滿士兵散漫,帶頭提振精神,騎著綠珠,一聲吆喝,只是側馬奔過去,提彎刀旋繳,五人的戟已或斷或飛。
她扯韁,精湛的騎術令綠珠馬停蹄,甩揚馬頭噴氣,似乎不屑如此容易。
「你們到底是最強的,還是最弱的?」
她沉眉,平聲請教。
騎兵隊霎時靜悄悄,沒人敢回話,隊長更是黑了臉。
「嗤人的馬矮壯有沖勁,他們自幼在馬背上長大,騎馬殺敵能以一擋十,你們這樣的程度,無法守北郡。」她頓一頓,對上雙雙驚詫眼楮。「全要練習,有誰不平麼?」
隊長先反應過來,提心吊膽,戒慎惶恐道︰「全听邵庭將軍吩咐!」
邵庭點頭,兵將貴在自知,如此便可教。
「嗯,先全部下馬,腿上功夫不扎實,騎馬反而不利。」從基礎寶開始打底,邵庭一一指導點撥,日頭漸斜,一票男人唉聲叫苦,她也完全不覺疲累。
「邵庭將軍,您府上來人。」一個小兵慌神緊張地跑來她身邊。
她淺柔一笑,安撫小兵。「什麼事情?」
「不清楚,只說是您府上的人,一定要見到您。」手指指的方向,遠遠一個青衫藍襖青年焦急地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