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選擇
今天對于孟海棠來說很難過。楚人狂不辭而別,與他出現時一樣突然,就像是夏天的太陽雨,帶來短暫的舒心清涼過後,接著是水分蒸發的燥熱,讓人模不著頭腦。
孟天龍滿懷希望地趕到這里,親眼目睹女兒特制的叫花雞。吃過之後,卻是臉色漸冷。如果這里不是孟海棠獨居的地方,地上早已堆滿破碎的桌椅板凳,要是遇見個把說話不長眼的屬下,恐怕立刻會血濺當場。
「怎麼會這樣?」孟海棠百思不得其解。
叫花雞的每一道工序她閉著眼也能完整地做出來,偏偏就在楚人狂離開的當日,叫花雞的味道迥然不同,讓爹大失所望。
「明天重新做一份叫花雞,送到我那里去!」
離開之時,孟天龍盡力壓制內心的極度煩悶,拂袖而去。
從那以後,孟海棠的叫花雞一遍遍地開始失敗,毫無先前牽腸掛肚的鮮美滋味,令孟天龍的脾氣越來越大,吃不香,睡不好,身體明顯消瘦許多。
青衣樓總壇大殿內,幾名青衣弟子低頭默默地抬著一具尸體走出。這已經是一個月以來,冤死在孟天龍暴躁脾氣下的第十三名屬下。漸漸地,有人傳言,孟天龍要瘋了。
「大小姐,我去找他回來!」
青年劍客杜朗同樣消瘦,不是因為青衣樓樓主孟天龍,而是為了茶飯不思的孟海棠。
雙重打擊之下,孟海棠精神幾乎崩潰。此刻不用雲如意提醒,她也明白叫花雞一事與楚人狂有莫大關聯。只是她不願意相信事實,盼望著自己是在一場噩夢當中尚未醒來。
昔日飽滿圓潤的肌膚逐漸蒼白,有紅是白的細女敕臉龐更是出現一絲灰色,三千青絲焦黃卷曲。落在雲如意與杜朗眼里,痛在兩人心中。
「他會回來麼?」孟海棠喃喃輕語,拿過銅鏡看了看自己憔悴容顏,無比淒苦地笑了。幾個月前,她曾經堅信楚人狂會來,但經過這次風波,她心中確實沒底。
總以為,楚人狂留在身邊,是她抓住屬于自己的緣份,無數個美麗的幻想伴隨她度過一個個夜晚。甚至因為夢太美,幾次從酣睡中笑醒,那時,她是多麼的幸福與滿足。
偏偏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現實無情地嘲弄她。純真的感情被仇恨蒙上一層薄紗,令楚人狂與自己無法手牽手。
「我不怪他,那天他肯回頭救我,足以說明心中有我!」
孟海棠將銅鏡反扣在桌面,眼眸看向窗外。明知道楚人狂不會奇跡般出現,內心那一份不滅之火卻在繼續燃燒。
青年劍客杜朗注視著雲如意,得到對方的默默點頭首肯,抱拳之後,走下木樓。很快,一陣馬蹄聲聲,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谷。
騎在急速飛奔的快馬上,杜朗的心在滴血。孟海棠每一次苦笑,每一個寂寥的眼神,都像一把尖刀在切割他的心髒,灑下一滴滴滾燙的熱心。
血液在沸騰,杜朗手中的青鋼劍發出‘咯吱’輕響,仿佛承受不住他恨意的擴展。
楚人狂殺死青衣樓三王也好,殺死天下任何人也好,絕對不關他的事。唯獨令孟海棠傷心,此恨必需得消。身為江湖客,早已明白這次是楚人狂利用孟海棠,間接地逼瘋孟天龍。
「你不是他的一招之敵!」雲如意當初的一句話記憶猶新,這點杜朗從不否認。能夠殺死青衣樓三王,烈火門兩大長老,足以證明楚人狂的優秀,他是望塵莫及。
傷害了孟海棠的感情,不管他是誰,杜朗也要與他一戰,用生命來證實自己對孟海棠默默的關愛。或許,孟海棠根本不知道這份情誼,但他認為自己的選擇值得。
一人一騎狂奔在花州城街道,驚起喊叫聲一片。街上行人紛紛怒罵對方是個瘋子,同時撿起掉在地上屬于自己的家什。如果不是顧忌對方手中有一把青鋼劍,有幾人恨不得撿起石頭丟過去。
漢河河畔,一艘烏篷船靠在岸邊垂柳旁兩個多月,從未引起別人注意。楚人狂半躺在船艙內,眼楮盯著烏篷上的一道道紋路發呆。
他在等,等仙瓔粉的藥性在孟天龍體內徹底發揮,令其身體崩潰,精神瘋狂。那時候,才是他最後出手一搏的機會。
這些天來,楚人狂同樣很不好受,原本被仇恨充斥的每一寸肌膚,現在又加上對孟海棠無盡的歉意,兩把刀一起切割,將未滿十七歲的肩膀沉沉壓住。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選擇是最大的痛苦。楚人狂可以選擇放下仇恨,與孟海棠長相廝守,完成江湖中男才女貌的一段佳話。
但師父十余年的養育與教導之恩,還有李慶陽夫婦托付之情,時時刻刻翻騰在腦海,不允許他有絲毫懈怠。
了去一段仇恨,卻會換來另一段仇恨,而且仇恨中摻雜純真的兒女私情,讓執行者倍加痛苦。
「要是不遇上海棠,要是狠下心不與她接觸,結局是多麼美好。哪怕自己最後死在孟天龍手里,也是對得起師父與李慶陽夫婦。」楚人狂喃喃自語,鑽心的疼痛又開始發作。
每當楚人狂想起孟海棠躲在馬車內,口中呼喊著自己的名字,這股痛苦就會撕裂他的身體,每一寸皮肉,每一段筋骨如同萬蟻噬心,深深融入他的魂魄。
然而,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該來的總是要來。造化弄人,楚人狂唯有接受這種懲罰。要達到自己報仇的目的,必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他苦笑一聲,連連咳嗽。
「殺了孟天龍,讓死者得到安息,我的結局不重要!」楚人狂突然坐起,耳邊一陣馬蹄減緩的聲音在靠近烏篷船。
駿馬一聲長嘶,杜朗勒緊韁繩,眼光冷冷地注視著烏篷船,仿佛透視到船艙內有楚人狂的身影。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杜朗跳下馬,眉頭輕皺地盯著烏篷船。
幾息過後,楚人狂一副若無其事樣子,嘴角叼著一根馬尾草,走出烏篷船。掃視一眼眼中噴火的杜朗,他轉頭笑道。
「找我何事?我可不是青衣樓弟子,任憑你差遣!」
怒火騰騰而起,杜朗幾乎聞到自己身體燒焦的氣息,手中青鋼劍發出‘嗡嗡’顫鳴,這是他斗志激發到最高節點的表現。
只需拔劍一戰,便可消除滿腔怒火,消除渾身上下的苦悶。同時讓孟海棠知道,天下間有的是男人願意為她獻出生命,不需任何回報,何必為了楚人狂一人傷害自己。
「大小姐病了,我請你回去!」杜朗左手青鋼劍抬起,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還是個男人,請你承擔這份責任!」
「孟樓主現在還好吧!听說青衣樓近日人心惶惶,大量幫眾月兌下青衣,逃出花州城,可有此事?」
楚人狂答非所問,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態落在杜朗眼里,將好不容易壓制的怒火再次燃起。
「跟我回去見大小姐!」
杜朗幾乎噴出鮮血,手中青鋼劍哧啦聲中彈起一半,在陽光照射下露出刺眼光點。他猜不透楚人狂心思,現在所表現出來的神態是本來面目,還是有意而為之,故作猙獰。
「見不見海棠,是我的事,何時見她也是我的事!不用你來拿劍逼我,當心丟了自己性命!」
吐出口中半截馬尾草,楚人狂聲音漸冷,不屑一顧地回看對方。杜朗對于孟海棠的忠心與狂熱,他心知肚明,但為了自己復仇計劃的實施,楚人狂豈能抱有婦人之仁。
「今天既然來了,我沒有打算活著回去!省得你擔心我到孟樓主那里告狀。你我一戰,勝了由你,輸了隨我回去見大小姐!」
話音落定,杜朗長劍拔起,吼出一陣清脆的龍吟。他右手抖出三朵劍花,猛虎般撲過來。
「噗!」楚人狂身形一閃,手中刀芒射出,深深插入杜朗月復中,令對方的青鋼劍停頓在半空。
「果然不是你一招之敵!」杜朗露出一絲笑意,眼眸中釋放解月兌的光彩。他咳出一口鮮血,斷斷續續地說道。
「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她是個純真美麗的好女孩,希望你不要辜負她。帶她走吧,離開花州城,離開江湖,離開仇恨與血腥!」
杜朗的身體無力地垂下,倒在垂柳旁,臉上的笑意依舊,他終于為自己心愛的人付出自己生命。也是在以生命對楚人狂宣示,真心愛一個人所付出的代價,只希望這種代價得到對方的尊重與理解。
「其實你不來,也到了我回去的時候。我與孟天龍的仇恨,與孟海棠的情感也到了結局的時候!」
楚人狂微微搖頭,伸出手將杜朗眼楮合上,沉默地站立幾息,他一步跨上對方的駿馬,直奔孟海棠所在的山谷而去。
大丈夫行走江湖,生亦何歡,死亦何求!楚人狂高聲唱起小時候師傅鐵旗教給自己的江湖歌。
此時此刻,即將面對最強大的敵人,楚人狂意氣風發,快馬加鞭奔馳在花州城街道上,引起又一陣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