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凡拿起狀子瀏覽一遍,對堂下道︰「苦主阿繼可有到堂?」
左光斗代為回答︰「已經抬來。」
陳夢凡道︰「可有傷得人命。」
左光斗道︰「尚有氣息,只是吐血昏迷。」
陳夢凡道︰「將人救醒。」
跟上堂來的梅花立刻動手,又是往臉上拍水,又是掐人中,阿繼見戲要開場,才悠悠轉醒。梅花哎呀一聲,「菩薩保佑,哥兒活過來了。」
這麼一說,黃牢子又是失望,又是後怕,先是失望,為何沒有一拳打死了他;後怕卻是因為今日大堂之上陳夢凡態度有變,萬一真死了,自己興許會惹上大麻煩。
見到已經是縣衙大堂,阿繼掙扎著起來,梅花扶著他跪下,阿繼拜了縣尊。
陳夢凡點點頭,「你便是徐阿繼?」
阿繼舉著手中的祖先神主,哭訴︰「正是小民。老大人,做主啊,草民不孝,讓先祖受辱,老大人為小民做主啊。」
陳夢凡擺擺手,「你有何等冤情,可報上來。」
阿繼就將今日情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想不到黃牢子拿不出證據,卻非要污蔑小民抗稅,動手砸堂拿人,並且將小民太祖考進士出身徐諱元松公的牌位砸碎。小民拉他說項,他便一拳將小民打得口吐鮮血,一時岔氣便昏了過去。這黃牢子無中生有,欺壓黎民,陷百姓于不忠不孝,還望縣尊老大人為小民伸冤啊。」說著滿面流淚,拜倒在地,一個勁磕頭。
听完之後,陳夢凡點點頭,「好了,你且住聲。黃一山,本官命你下鄉收糧,你怎麼惹出這等風波。」語氣十分嚴厲。
終于輪到自己了,黃牢子連忙道︰「老大人明鑒,屬下實在冤枉啊,徐二家隱瞞田土,被屬下現,屬下一開始好言相勸,讓他們到縣里登記,然後補上稅款。只是徐二家仗著在鄉間有勢力,對屬下勸告充耳不聞,今日屬下前去催收,誰知道徐家竟然糾集數十人持著棍棒刀槍埋伏在左近,一語不合就聚眾抗稅,打傷屬下幫差數人。而左孝廉也仗勢凌人,率領徐家人煽動鄉里鬧事,以至一路聚集起數千刁民,幾釀民變。屬下為了避免刁民鬧大,只能委曲求全,其中冤情,大人明鑒。」
黃牢子不愧為積年老吏,一番話將自己責任摘了個一清二楚,還順帶把左光斗繞了進去,污他煽動民變,要知道在任何朝代,民變都是頭等的大事。此時此刻黃牢子已經顧不得許多,縱然左光斗有身份名望,也只能跟他魚死網破。
陳夢凡對阿繼道,「本官問話,你要據實回答。你可有隱瞞田土。」
阿繼狠狠搖了搖頭,「並無隱瞞,小民還怕是租種佃戶所為,特地到黃牢子所言田地看過,那里至今仍是一片荒地,說是田土,實在是無中生有,含血噴人。」
陳夢凡又問,「阿繼,你家祖先牌位為何不妥善保管?」
阿繼道︰「回老大人,剛過了重陽,因為家中拜祭,當時小民將祖先牌位拿出來打掃清理,沒想到那黃牢子突然動手,措手不及,致使祖先受辱,請老大人治小民一個不孝之罪。」
陳夢凡點點頭,又問黃牢子,「剛才左孝廉和徐阿繼所言,你可有異議?」
黃牢子當然有異議,他大拜到地,「大人啊,冤枉啊,徐家隱瞞田畝卻有其事,而他家早已埋伏好家人,只等我們來了就動手抗稅。」他避開砸了牌位之事,只揪著對方的抗稅。
陳夢凡問道︰「那牌位可是你砸壞的?」
黃牢子回道︰「老大人,冤枉啊,阿繼抗稅,屬下被迫抵抗,糾纏間不知道他從哪里拿出了牌位,我也不曾細看,怕是他自己弄壞,來冤枉屬下。」
陳夢凡又問道︰「徐阿繼,今日之事,可有人證?」
阿繼回道︰「有左家大郎七郎,方家十三郎看到了。」
陳夢凡轉向左光斗,「賢弟?今日你如何去了徐家,又看到了什麼?」
左光斗道︰「回老大人,愚弟與家中七郎,方家十三郎本想找阿繼一起出游,到他家時,現已經打了起來,黃牢子一並有五人,隨從正在打砸家中物品,而黃牢子持一火杖在追打阿繼,阿繼躲避間,黃牢子一杖砸斷了徐家祖先牌位。」這些都是他來到徐家時親眼看到的事實,黃牢子卻也無法反駁,但那神主牌何時出來的,真是做夢都想不通。」
陳夢凡又問道︰「賢弟,你到之時,徐家族人可在堂上?」
左光斗道︰「當時徐家正堂之中只阿繼一人,並不見其他人。」
陳夢凡再問︰「那族人是何時過來的?」
左光斗道︰「過了一會才來,大概是打壞牌位之後,阿繼與黃牢子糾纏之時。」
陳夢凡對左光斗點點頭,「麻煩賢弟了。」左光斗拱拱手。
陳夢凡目光炯炯盯著黃牢子,過了片刻才道︰「黃一山,徐家只有一個小孩子,面對你五名大人,他卻敢抗稅?你當本縣是三歲小兒?!」說著一拍驚堂木,「徐家也是士紳世家,你說他自己不孝損壞祖先牌位,誣陷于你?你當本縣是三歲小兒嗎?」兩個當字出口,堂下一片大嘩,徐家族人包括阿繼連忙磕頭。
黃牢子大驚失色,陳夢凡不問隱瞞田土,不問阿繼抗稅,卻揪住了這點,明白了跟自己過不去了,連忙辯道︰「大人冤枉!屬下沒有砸斷他家牌位。」
陳夢凡又是一記驚堂木,「信口雌黃,難道左孝廉這等身份,會誣陷于你?」對,在這個時代,左光斗一句話吐在縣衙大堂上就是個釘子,作為國家儲士,他的話比一個胥吏強一萬倍,此時此刻,阿繼心中大定,陳夢凡相信了誰已經明擺著了。
黃牢子嘴中嚅嚅,就算他熟悉律法,就算他平日把持訴訟,此時此刻,也是百口難辨。他只後悔今日為何自己要親自前往徐家?當初派去了馬大虎,卻被哄了回來,但他還是小看了這位十四歲的少年,他以為對方孤兒寡母,只要自己出馬,阿繼再聰明,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只要自己威逼利誘一番,他只會跳入自己彀中。到時候將一條隱瞞田土的罪栽到阿繼頭上,拉到縣衙大獄里,兩三下就把他整死了,那寡婦家產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是,黃牢子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怎麼會演變成今日這等狀況,他心中急,剛要說話。
堂上陳夢凡一拍驚堂木,截住話頭,「黃一山,你砸壞徐家進士牌位,便是不敬士紳之罪,姑且不論緣由,僅此一條便是杖責三十,流三百。」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