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監候!抄沒家產!陳夢凡對黃牢子下了死手,故事的結局稍微有點出乎阿繼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走出縣衙,阿繼長長嘆了口氣,對于黃牢子這樣的龐然大物,僅僅憑他一個白丁無論如何都無法擺平的,今日如果不是借了左光斗的勢,後果很難設想。
跟著阿繼的身後,左氏兄弟,方孔炤一起走出縣衙。左光先大聲說著︰「這樣的墨吏,所犯罪行罄竹難書,死有余辜。阿繼,這次你為桐城除了一害,來來來,咱們喝酒去,我,我哥請客。」
左光斗一巴掌拍在弟弟頭上,「住嘴,這種事有什麼好高興的。」他神情嚴肅,眼楮一直盯著阿繼。
左光先不服氣地看看大兄,不敢駁嘴。方孔炤笑呵呵道︰「想不到阿繼這麼厲害,積年老吏就這樣倒台了,他可是把持桐城官府十余年,連續五任的大尹對他毫無辦法。」
阿繼不動聲色道︰「還不是因為左大哥的面子,縣尊大人英明。」話說完,就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左光斗。
左光斗邊走邊道,「事之前,你有把握斗倒黃牢子嗎?」一句話說得阿繼頭皮微微麻,左光先和方孔炤也愣了一下。
阿繼低下頭,隔了一會才道,「師兄是什麼意思?」
「今日的結果,你一早就料到了嗎?」左光斗問道。兩個同學一起看著阿繼。
阿繼搞不懂左光斗用意,不置可否道︰「豈敢,只是不肯坐以待斃罷了。師兄,我做得不對嗎?」
左光斗對方孔炤道︰「十三郎,如果是你處在阿繼的位置上,你會怎麼辦?你又怎麼才能保全自己?」
方孔炤想了想,無奈搖搖頭,「小弟從來沒有試過阿繼的處境,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左光斗點點頭,「是,咱們都是大門大戶,很少機會有這種處境,無論從哪方面看,孤兒寡母,一個毫無功名的白丁,無財無勢;而黃牢子那邊是積年老吏,是個連知縣大人都沒有辦法的人。」
左光先和方孔炤到了此時才皺起眉頭,體會到了阿繼扳倒看著阿繼。阿繼臉色低沉,只能跟在一旁嚅嚅而行。左光斗道︰「你們是沒有辦法的,但阿繼有,他設了一個局,讓黃牢子跳進來,黃牢子陷于不忠不孝之地。」
左光先道︰「是,黃牢子砸了進士神主,同為進士出身的陳大尹,如何能放過他?」
左光斗輕輕搖頭,「你看到其一卻沒有看到其二。」
「其二?」方孔炤有點奇怪,「還有其他原因嗎?」
左光斗道︰「你們可知道半年之前,黃牢子逼死了縣尊大人換上的稅吏,繼續把持著縣內的賦稅?」兩人點點頭。
左光斗道︰「我們桐城一縣的賦稅,每年兩稅有六萬兩銀子,加上一條鞭的徭役,就有二十萬兩。上下其手,里外攤牌,一年落在官吏手中的賦稅就有三萬兩之多。這是一筆三萬兩雪花銀的進項。這筆錢落入黃牢子手里五年了,除了分給當任大印五千兩,其他官吏一萬兩,黃牢子一個人就佔了其中一半。這麼一大筆進項,卻落入了黃牢子手里,你說大尹能安心嘛?」
直到此時,兩個小弟才恍然大悟,左光先道︰「難道大尹是為了這些銀兩今日才為民除害?這也,這也?」
左光斗失望地搖搖頭,「在任何地方,權力帶來的就是財富,縣尊大人怎麼可能讓本屬于自己的權力落入一個墨吏手中?阿繼,我說的對嗎?你是想到了這層,所以決定利用縣尊大人與黃牢子之間的矛盾,趁機擊敗他?是不是這樣?」
阿繼沒有想到,自己那點心思被左光斗看穿了,分析得一清二楚,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左光先道︰「那為何之前的縣尊大人,卻能容忍著他?」三人不解地看著左光斗。
左光斗問阿繼,「是啊,不知道你利用他們的矛盾設局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這點。」
阿繼道︰「想過,我猜前幾任大尹可能有什麼把柄抓在黃牢子手里吧。」
左光斗搖搖頭,「你猜錯了,今夏朝中生了一件事,黃牢子的舅舅是當朝吏部主事,因為受賄事被貶官了。你真不知道這事?」
阿繼瞪大眼搖搖頭,「我真不知道有這事。」
左光斗微微笑了笑,「想不到你的運氣這麼好,竟然趕到這樣一個時候難,如果提前哪怕半年,你就算利用縣尊大人與黃牢子的矛盾,恐怕最終還是要吃虧。黃牢子的舅舅官職雖然不大,但掌握著天下官員的考察大計,這比什麼把柄都要厲害得多。」
到了此時此刻,三人同時恍然大悟,左光斗臉色一寒,對左光先道︰「這些事,你到了現在才明白,只能說哥哥平時對你關心不夠,沒有教會你。只是為什麼阿繼和你一同師從葉先生,他卻能無師自通?你要更加努力了,不要給阿繼拋開太遠哦。」
左光斗話音一轉,「七郎,阿繼是不是命你提前幾日,就去尋找與黃牢子有舊怨的苦主,以你左家少爺的身份讓他們一起來告黃牢子?」
左光先點點頭,「是。」
左光斗臉色冷峻瞥了阿繼一眼,「你可真能為阿繼著想。」
左光先道︰「不是,阿繼沒有讓我用少爺身份,只是我覺得用這個身份他們會更加相信,一定會出來伸冤。」
阿繼道︰「七郎,其實我是知道,只要你去找他們了,他們也以為是左家要與黃牢子過不去,是我算計你了。」
左光先怔了一怔,「你!枉我為你跑前跑後,原來是被你算計了。」
左光斗看看阿繼,「想不到你竟然承認了這事,好吧,你的心眼還不算太多。」
阿繼嘆了口氣對左氏兄弟大拜到地,「今日之事如果沒有大郎和七郎,小子無論如何成功不了。請受草民一拜。」
左光先翻了一下白眼,「小子,算你狠,想我聰明一世的左七郎,都被你算計了。」
左光斗突然又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葉先生來了我家?」
阿繼愣了一下,左光先點點頭,「昨天,先生突然來家里找了我,問我是不是正在幫你與黃牢子爭斗。又問了你是怎樣想法,我見既然先生問到,就跟他說了。」
左光斗道︰「先生後來又找了我,讓我跟著七郎一起去做個證。雖然你算計了我家七郎但我還是願意幫你,都是因為先生的面子。不然就憑他們兩個小孩子,就能讓縣尊大人相信嗎?」
阿繼這才恍然大悟,葉夢鯨表面上對他不聞不問,但暗中一直盯著自己的動向,左光先所作所為被葉夢鯨知道後,他才終于出手相助,說動左光斗前來,要不然,孝廉郎如何會趟自己這壇渾水?
阿繼怔怔地走著,本來因為自己設計斗倒黃牢子產生的興奮感蕩然無存,在這一系列錯綜復雜的官場關系中,他只不過運氣好到了家,每一步都趕巧了,才可能在這樣一次不對稱的交鋒中獲勝。而真正獲勝的不是他徐阿繼,而是縣中賦稅的利益,是黃牢子舅舅的倒台,是左光斗的出現。
此時此刻他滿身大汗,如果沒有這一系列的機緣巧合,現在躺在大牢里,甚至被害死的就是自己啊。左光斗不說話了,一路朝前走,阿繼跟在他身後,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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