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大雪已住,院子里的雪積了有一尺厚,阿繼來到後進給二娘請安,說起今日左氏兄弟相約,去山里賞雪。
二娘眉頭一皺,有些不願意。阿繼還以為二娘嫌自己讀書不夠用功便道︰「兒子明日回來一定把今日欠下的功課補上。」
二娘道︰「為娘不是嫌你不用功讀書,你這半年下的功夫,娘是看得見的。娘就是擔心到山里會不安全。」
原來是這樣,阿繼解釋道︰「這次去的大多是本鄉有名的學子,孝廉左光斗也一同前往,左右都是體面人,兒子覺著也不會出什麼事。」
听阿繼這麼說,二娘才點點頭,「那好吧,你可要事事小心。要不要讓富土陪你去?」
阿繼連忙道,「今日都是文人雅士,兒子帶個保鏢實在會惹人笑話。」
二娘道︰「那便讓閏生陪你去吧。讓他也提些瓜果跟著,你們累了也好有個吃食。」
阿繼也不堅持,等著閏生準備好食盒一起走了。到了村後,等了片刻就見左家兩兄弟邊說邊笑著走了過來,兩人各騎了一匹小青驢,身後還跟著四個家人,一水的青衣小帽,又拉著兩頭驢子,驢背上裝載幾個包裹。這就是有錢人家的子弟啊,出行也是前呼後擁。相比自己連驢子都沒有,真是判若雲泥。
遠遠看到阿繼,左氏兄弟便跳下驢子,步行過來。左光斗頭上綸巾束髻,正中瓖著一塊白玉,兩條白絛垂下,兩人身上都罩著翻毛大氅,顯得貴氣儒雅。
相比之下,阿繼只穿著褐色棉袍,但長身玉立渾身上下也是英氣逼人。
阿繼連忙上前與左光斗見禮,「左大兄,小子有禮了。」
左光斗微微一笑贊嘆道︰「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想不到兩個月功夫,阿繼更加英俊提拔。」
三人寒暄幾句,便往山上走去。一路走去,路上行人甚少,這種下雪天,農夫都縮在家里貓冬,哪里還有精力跑出來受凍。但文人墨客卻不同,這樣的雪過天霽的日子,正是賞雪賞梅的大好時機。三人一路進山,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阿繼沒有騎驢,兩人很知趣地,也是一同步行。
龍眠山其實算是大別山東麓余脈,山不算太高,但形勝秀麗,是桐城境內一處獨得的風景。所以不論春夏秋冬,桐城士子有事沒事就上山游覽,吟詩作畫。這里也成了桐城風雅的去處。
因為是名勝緣故,上山的道路也修得十分好,石塊鋪墊的山路寬一丈,盤旋而上。到了上山之處,一座牌坊聳立山門,上述「雲台」二字。山里雪還沒化走起來有些費勁,左光斗便命隨從,騰出一驢給阿繼坐上,這樣一來走起來便輕快多了。
阿繼問道︰「今日是何去處?」
左光先道︰「半山腰有座雲台寺,那里是方十三郎家供奉的,寺後雲台建一處亭台,因為正對的山坡是一片梅林,所以名曰暗香亭,我們便去那里耍。」
龍眠山並不算高,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拐過山路就看到了一處廟宇飛檐。左光先一指,「瞧,雲台寺到了。」
眾人信步走到寺前,送了韁繩下了驢子,左光斗先行,阿繼左光先跟隨其後,繞著寺廟旁的山道拾級而上。寺牆高聳,牆頭還有積雪,一支寒梅悄然飛過牆來,幾只喜鵲嘰嘰喳喳從牆上跳到梅枝之上,顫顫巍巍跌落幾分積雪。
左光斗看到,不禁贊嘆,「一支寒梅,喜鵲踏香,滿園春色,畢竟難藏。」還未到地方,景色已經分外怡人。
阿繼輕輕一笑,「大兄好詩才,梅花的春色卻與紅杏不同,多幾分徹骨,遜幾分妖嬈。」
左光斗呵呵一笑,「听葉先生言,阿繼乃先生及其喜愛的入室弟子,所言果然與眾不同。」
阿繼連忙擺手,「先生和師兄謬贊矣,阿繼最多算是附庸風雅罷了。」
左光先連忙跟上道︰「說起文采,豈能少了我左七郎。大兄且听我賦詩一。春色關不住,潤物雪如酥,天生紅絳唇,只任群芳妒。如何如何?」
阿繼拍手大笑,這打油詩做得頗有意思,只是講的女人紅唇酥胸哪里和眼前景色有半點關系。左光斗更是一計爆栗︰「你這打油之作又是在哪個院子里抄來的?狗屁不通。」
阿繼連忙道︰「大兄差矣,此詩雖香艷,卻別有韻味。」左光先模著腦殼嬉皮笑臉地跟在後面哼著小調唱著剛作的打油詩。
阿繼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山路在樹林中百轉千回,因為上面有樹蔭遮擋,路上積雪不多,走起來咯吱咯吱,世間萬物皆有聲息。抬頭望山,一片白茫茫,山巔露出天色初晴,卻是碧藍如洗。偶爾風過,樹冠搖曳,簌簌雪落,大自然就在這一片生機勃勃中迎來了早春。
阿繼不禁想起了先生所言,聖人微言大義,卻需要到世間萬物中領悟。如今眼前山寺梅花,叢林積雪,鳥鳴人語豈不是孔夫子最羨慕的暮春三月,沐浴而歌的意境嗎。
走了沒多遠,轉過一處山坳,眼前景色開闊,只見石階依山而建,山腰一處凸出平台,方圓十丈,掩映在松柏之間,一座亭子矗立其間,極目四望,山坡山脊盡是一片梅林,白色的,紅色的梅花競相開放,伴著枝頭積雪,渾然一片。阿繼閉上眼楮,聞著梅花暗香,心胸豁然開朗。
三人走到亭邊,一個少年快步出亭迎接,原來是方孔炤,他先對阿繼左光先擠眉弄眼,爾後上前向左光斗行禮,「浮丘兄,小叔在亭中等候多時了。」
左光斗一馬當先走入亭中。方孔炤跟在後面對阿繼道︰「你們怎麼才來啊,別人都到了。」
阿繼讓出左光先,「問問這位懶漢唄。」他左右一掃,只見路邊林中綁著十幾匹青驢,兩三個青衣小廝在里面照料牲口。而亭外空地上支起幾處炭爐,有的正在燒水,有的鋪著鐵網,又有兩個家僕在侍弄著炭火。另外還有兩名家僕在一旁侍弄著食物。前前後後十多名家僕忙活著,看來古代大家請客,排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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