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顧行森掏出手機給醫院打了個電話，只說了一句話便掛斷了，然後——
他側頭去看副駕駛座上的人兒，她安靜地睡著，毫無防備，睡顏甜美。
心口處有尖刀刺進來，狠狠一刀扎在了顧行森的心上。
伸手，想要撫上那張思念多時的容顏，最後卻只是將手擱在了半空中。
隔著空氣，他沿著她臉部的輪廓心細地描繪著，一寸一寸描繪，最終，將手收了回來。
醫院，手術室門口，醫生和護士並排站著，看到不遠處走來的身影，都是全體人員都屏息斂氣，站得筆直筆直。
顧行森懷里抱著念喬，她的頭就靠在他胸口的地步，他穩健的心跳聲，每一下都清晰都傳入她的耳里，心里。
仿佛是在床上，她枕著他的胸膛入睡，那般安心，那般幸福。
顧行森不敢低頭看她的臉，在光線通亮的地方，他發現自己臉再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醒來，一定會恨死自己了吧？
腳步一步一步朝前，心也一寸一寸裂開，終究還是要自己親手將她抱進了手術室。
走到手術室門口，沒人說話，只是看著這個一貫冷清淡漠的男人，親手抱著他最愛的女人，進了手術室。
然後，他動作輕柔地，輕輕將她放在了手術台上，輕輕放下。
從始至終，他的眼神，都不敢落在念喬的臉上。
那抹笑，會折射出他的罪惡，他不敢看。
將她放平在手術台上，他想轉身離開，念喬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一根手指頭，然後——
「顧行森，別走」
她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卻沒有睜開眼楮，只是緊緊拉著他的手，拉住。
顧行森剛剛還以為她會醒過來，幾乎是大失驚色，現在看到她依舊是安穩地睡著，這才恢復神色。
醫生和護士進來，其中一個對他恭敬地說道︰「二少，您暫時在外面等著，我們要給顧小姐做手術。」
「不是顧小姐，是顧太太。」他平靜地糾正醫生的稱呼，視線，卻怔怔地落在某一處。
醫生和護士都一驚，顧太太？難道兩人已經結婚了？
顧行森收回視線落在剛剛說話的那個醫生臉上，沉沉吩咐︰「盡快做好手術，不準讓她有一分危險，否則，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陪葬！」
醫生嚇得後背一身汗，卻只能連連點頭。
顧行森去撥開念喬的手，想要離開手術室，卻怎麼也撥不開。
他不敢留在這里，不敢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自己扼殺，不敢看著她臉上掛笑卻做著流產手術，他不敢
他覺得自己好殘忍，居然親手將自己的女人送上了手術台，居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想，這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殘忍的事情，再沒有別的事情，能讓他如此痛徹心扉。
用力掰開念喬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開，就好像將她從自己的世界，一點一點推離。
掰到最後一根手指頭，他的眼眶終于紅了個透徹，有什麼東西，似乎下一秒就會奪眶而出！
他忍著，狠狠忍著，忍著所有一切，狠心掰開她握著自己的最後一根手指頭。
然後，全身的力氣終于都花光了。
轉身之際，他看到她的眼角緩緩流下一滴眼淚，在燈光的照射下，那光芒險些刺瞎他的眼楮。
狼狽地逃離手術室，靠在手術室門邊上的牆壁上，頎長的身形緩緩下滑，最終整個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閉上眼楮，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然後，又是一拳，一拳
手背上的皮很快擦破，頓時有鮮血流出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頹敗地將頭埋入自己的雙手之間。
在這空蕩蕩的走廊里，他無聲地發泄著自己內心的掙扎與痛苦。
好一會兒，他終于停了下來，想站起來，卻在起身的剎那，雙腿一軟，差點跌回去。
一雙大手伸過來扶住他，將他拉了起來。
顧行森抬頭，看到扶著自己的人，居然是秦慕白。
他突然冷笑起來，看著他，用那樣嗜血的目光看著，「你滿意了？現在你是不是很開心？你贏了，想不到我顧行森第一次認輸，居然是敗在你的手上。」
他從來不曾這樣沖動，人生百態，輸贏皆是命中注定，他贏得起，自然也輸得起。
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次，輸的如此慘！慘不忍睹！
而輸掉的，卻是他這輩子最在乎的東西！
秦慕白面無表情，只是說︰「誰輸誰贏，不到最後，未知分曉。」Pxxf。
顧行森哈哈大笑起來，寂寥的笑聲在這空擋的走廊下，听起來刺耳而駭人。
忽而，他收住笑聲，一把揪住秦慕白衣領，冰冷的話語從唇間吐出︰「未知分曉麼？你還想怎樣？蠱毒發作的時候，她痛你也痛，那麼現在呢？一個生命從她身體里逝去，她醒來會有多痛，你知道嗎？！」
顧行森根本就不敢想象醒來後的念喬會怎樣，會大哭大鬧還是不聲不響？如果前者，那至少發泄出來了，他還覺得好受一些，如果後者，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太殘忍！真的太殘忍！對她太殘忍！
「你不是愛她嗎？既然愛她，怎麼舍得傷害她？這樣的話，你也問過我，現在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顧行森說完，一把甩開他，一臉黑沉地站在一邊。
秦慕白蹙眉，盯著他的眼楮，蠕動一下嘴唇，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念喬終于從手術室里被推了出來，秦慕白立刻就上前了。
看她臉色有些蒼白，應該是做了流產手術的原因，幸而，她還是沒有醒來，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顧行森站在一邊，久久都沒有上前，不是不上前，只是不敢上前。
那張蒼白的容顏，若是印在自己的心底，怕是這輩子也抹不掉了吧。
醫生和護士都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眼神在兩個男人身上流轉。
終于，在過了一分鐘之後，顧行森邁開艱難的步子，緩慢地朝著念喬走去。
走到她身邊，第一件事，他便是低頭，親吻她干涸的唇瓣，低聲喃喃︰「寶貝，對不起。」
是的，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孩子；對不起我親手傷害你，對不起
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這麼做，只要你好好的，哪怕被所有人唾棄，我也不在乎。
只要你安好，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看著一行人越走越遠，秦慕白仰頭，無力地閉上眼楮。
念喬，念喬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叫著她的名字，腦子里卻是那麼清楚地知道一個事實︰她不屬于自己，從來都不屬于自己！
五年前，她看到的那個背影，就不是自己，而是顧行森！
所以，注定了這輩子，她不會成為自己的女人！
可是顧念喬，我可以不可以自私地霸佔你一段時間，就一小段時間，好嗎？
不要說不好，那樣我會很難過，我只是太愛你，太愛你了知道嗎？
我會放你回來的，我只是想，哪怕自欺欺人，我也要留你在身邊一段時間。
那一段時間里，你心里眼里只有我，我心里眼里也只有你，外界的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每天起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出去游玩，種種花，養養魚，看看夕陽，數數星星，一定很美好，你也很希望對不對？
我知道，你不希望，這些事，你只希望，和他一起做，而不是和我
沒關系，我告訴自己，其實你是希望和我一起做這些事情的，你希望的。
時個個己。嗯，就是這樣！
念喬，我明白再來看你，然後，我要帶你離開，哪怕你會恨我，我也要帶你離開！
直到顧行森等人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秦慕白終于轉身，離開了醫院。
夜幕下，他的身影，是那麼孤單，那麼悲傷。
病房，顧行森靜靜地守著念喬，眼楮一眨也不眨。
最艱難的抉擇，自己都做了，現在就等著她醒來了-
翌日，顧行森走出病房接了個電話，是陳阿姨打來的，說是顧景年一早起來就開始找念喬，她怎麼哄了哄不住，沒辦法，她只能給顧行森打電話了。
顧行森握著手機，良久不說話，那邊的陳阿姨似乎感覺出來了這邊的不對勁，立即說︰「顧先生，我再哄哄吧，年年其實是個乖孩子，我再哄哄，應該就沒事了。」
說罷，陳阿姨掛了電話。
顧行森抬手扶著自己的額頭，無力抵抗內心的那股不安。
所有事情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團亂麻一般，他忽然覺得自己有心無力，明明想要解開，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頭，不知從何下手。
轉身朝著病房走去，剛走到門口，顧行森神色突變。
剛剛自己離開的時候明明是帶上了門的，也就是關著的，現在怎麼會是開著的？難道有人進去了？
緩緩推開了門，果然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念喬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