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風大天冷,怎麼和孩子在外等本王?為何不去屋中相候?」
楊驁望進她的眼底,沉聲道︰「本王說過了,下朝回府後,會去你房中看望你,和我們的孩子」
楊驁心忖顏澤雅已經瘋癲,是以她當他還是睿王,當此處是睿王府,他便順著她的話茬說下去。
顏澤雅倚在楊驁的懷中,抬起頭望著他的下頜,卻見他如蜜肌膚上覆著一層胡茬,顯然是有憂愁。
顏澤雅這時思緒不清,不知楊驁是為了女兒、兒子之事煩心嘌。
「雅兒想早一些見到王爺,于是便抱著孩子在院中等著。可是左等右等,怎也不見王爺回來,雅兒真怕王爺不再回來了。」
她聲音哽咽欲泣,滿是恐懼,恐懼再也見他不到。
楊驁微微一笑,捏捏她的鼻尖,寵溺道︰「怎麼會。本王這不是已經回來了? 」
他目光下移望向顏澤雅懷中孩子,低哄︰
「幾個時辰不見,本王可想這小家伙想的緊。」
他伸手輕觸思恩的臉頰,只覺她肌膚細女敕,光滑如脂,他心中一陣柔軟,心道︰小乖乖。
顏澤雅手臂一震,向後縮了半尺,緊張道︰
「不要殺我的孩子。」
楊驁見她手臂將思恩抱得極近,思恩艷紅小嘴一張一合,呼吸也難。
凝神而想,若是他強硬從顏澤雅手中奪過女兒,掙扯之間,雖能奪過,但恐怕顏澤雅長指甲會刮傷小家伙,女兒長大之後,見到自己身上、臉上疤痕定要怪及父親。當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忙道︰「雅兒的孩子,本王疼愛還恐不及,怎舍殺害?」
他放眼望著崖邊落日,便覺登在高處,萬物如蟻,然而世人卻比這蒼穹王安穩舒坦的多,誰都得與妻兒歡聚一堂,高處怎堪寒冷,提議道︰「本王陪你在院中坐一坐。」
隨即不容違抗,牽著顏澤雅,席地而坐。
顏澤雅被三爺握住手掌,僅覺他掌心熱度緊緊偎貼著她手背肌膚,她心中一陣怦怦亂跳。
「三爺,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你卻為何沒有穿喜服呢?」
顏澤雅皺起秀眉,望著楊驁身上龍袍。
楊驁一怔,心想她犯渾,此時又以為是新婚那日了,溫柔笑道︰
「本王還未來得及將喜服穿上,便已經等不及來看一看本王的新娘子,等不及要與你團聚。要知道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顏澤雅接口道。
她一陣心酸,陡然間想起自己跌落懸崖,流離失所長達半年,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落下兩行熱淚,腦中卻忽然便清醒了起來。
「皇上,我們的孩子沒了。兩年多前,雅兒那次與康巧慧、玲瓏、楊菱兒一同前去忘憂庵祈福,途遇當時身為小尼的柳心妍,玲瓏心存歹念,想要一石二鳥,借柳心妍之手,將我推下了石階,害我流去了孩子,也害柳心妍遭受棍刑。」
楊驁心中一緊,玲瓏將顏澤雅推下石階的?不是妍兒?
但轉念又想,不能僅听顏澤雅這瘋婦一人之言,須當向當時也在場的楊菱兒求證。
他當年對楊菱兒有收留安頓之恩,楊菱兒必將不會欺瞞于他。
顏澤雅拭了拭眼淚,微微苦笑,
「雅兒丟了孩子,也葬送了三爺對雅兒的寵愛。」
她反手攥住楊驁的左手,與他十指相扣,緊張問道︰
「三爺,是不是因為雅兒沒有保護好孩子,你才不愛雅兒,後來地牢救母那次,才終將雅兒打入冷宮呢?」
楊驁被她握住了手,心中升起陣陣反感,強自忍下,淡淡道︰
「說起來,怪朕當時魯莽。朕將你送入冷宮之後,心中也追悔不及。時常想將你請出冷宮之外。」
楊驁說話同時,目光緊緊關注顏澤雅一舉一動,生怕她突生異動,將孩子投下懸崖去,他心中已經打算隨時縱出撲救小公主。
「真的麼?三爺後悔將雅兒送入冷宮!」
顏澤雅臉上露出笑靨,眸中淚跡瑩然,心中亦怦怦跳動,心中一個聲音叫道︰三爺愛我,時常想著我。
「雅兒就知道三爺還愛著雅兒。若非楊玲瓏、柳心妍兩人隔在中間,三爺與雅兒又怎會生出如此多的變故。」
楊驁默默听著,忽聞身後腳步窸窣聲起,顯然來人極是小心,若非楊驁耳力極聰,只怕也听之不見。
他微微側目望去,但見是天候、天驕、賈信三人帶領弓箭手,緩緩逼近崖邊。
楊驁雙目似電,睇向賈信等人,暗暗搖頭,示意眾人先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驚動顏澤雅,讓其走上極端,以至小公主遇害。
顏澤雅對身後賈信等人的靠近全然未察覺,喃喃道︰
「柳心妍、楊玲瓏兩人都該死。雅兒好恨,好妒。她們都該死。沒有她們,三爺愛的便是雅兒一人。」
說到此處,尖聲而笑,笑聲在山谷間不斷回響,直教人森然發寒,毛發直豎。天候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今日清晨,玲瓏的幾名丫鬟到軍營外的小鎮市集為玲瓏買胭脂水粉,我擒住了其中一人,她求我不要殺她,可我可我」
顏澤雅說著,仿佛想起什麼可怖之事,身子大顫,顯然懼怕不已。
楊驁輕輕拍撫她的後背,推測道︰
「你害了那婢女性命,易容成了她,隨後與其余婢女混進軍營,去到玲瓏身邊,那之後與玲瓏一起去了王帳,陪玲瓏與妍兒商量養育小公主一事,是麼?」
顏澤雅冷冷一笑,微微點頭。
「柳心妍怎麼會舍得乖乖將孩子給楊玲瓏呢。我當時便用硯台將那面目可憎的賤人打昏了過去。楊玲瓏當時說道‘抱好孩子,跟本宮走’。」
眼中閃過狠毒的光,續道︰
「哼,我怎麼會和她走!她又憑借什麼自稱本宮。我用打昏柳心妍那個硯台,還沾著柳心妍鮮血的硯台,狠狠砸在了楊玲瓏的腦後,將她也放倒在地。」
楊驁拳頭收緊,靜靜听顏澤雅敘述今晨發生的事,想起今生最在意的兩名女子,都是遭顏澤雅殘害,不禁怒氣襲上心頭。恨不能立時將顏澤雅扼死當下。
顏澤雅唇邊的笑越發的狠毒,也摻有不盡的淒悲。「我將匕首刺進了玲瓏的心房,隨即讓柳心妍雙手握住那匕首的柄部。」
顏澤雅瞬時之間,意識又變得絮亂,不認得眼前俊美的男子是何人,扭頭看著他,輕輕問道︰
「公子,你說,三爺見到了王帳內的場面,是否會以為是柳心妍殺了玲瓏,三爺是否會將柳心妍判死刑呢?」
楊驁頷首,微微切齒,
「必然,會。雅兒此計使得頗為巧妙。」
陡然間一陣嬰兒啼哭響將起來,顏澤雅低頭看去,卻是楊思恩哭鬧不止。
顏澤雅仿佛觸動了傷心事。臉上神情悲傷不已。
「孩子,我的孩子。不,不,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未出世,已經遭人陷害。這是柳心妍的孩子!我不要這孩子!不要!」
她倏地站起身來,抓住襁褓,作勢便要將孩子摔落在地,生生摔死。
楊驁大驚立起,「雅兒。且慢!」朝顏澤雅伸出左手,示意她切莫沖動。
賈信朝天候、天驕使個眼色,三人低聲命身後眾兵駕弓,箭頭瞄準顏澤雅身體各處要害,瞅準時機,便要將其射斃在地。
顏澤雅雙手頓下,停在半空,喃喃道;
「三爺,你不舍得這孩子死,是不是!你喜歡柳心妍的孩子,卻不要雅兒的孩子!是不是!」
楊驁聲線輕柔,唯恐驚到顏澤雅,
「哪里的話。朕怎會喜愛柳心妍的孩子?只是地上積雪厚的很,即便將小公主扔在地上,朕恐怕也難以取了她的小命。雅兒不是說要將思恩縊死枝頭麼?且快快動手吧。」
若要在枝頭懸掛繩索,那便需要將思恩放在地上,思恩一出她的懷抱,那麼就是大好營救時機。
顏澤雅緩緩收回手臂,低聲道︰
「縊死,將思恩縊死。對啊,將思恩縊死,三爺就會一生一世和雅兒在一起。繩索!雅兒要找來繩索。」
她抱著思恩原地打轉,四下查看,卻在哪里都找不到繩索。忽然心念一動,說道︰
「繩索在我衣襟當中,三爺,你可是能幫我抱一抱思恩麼?」
楊驁搖了搖頭,淡淡道︰「卻是不能,柳心妍的孩子,朕決計不抱。」
他語氣中滿是厭惡,仿佛極是不屑抱這孩子一下。
顏澤雅咯咯嬌笑,開懷不已,可隨即卻犯了難。
「這可怎麼辦呢?我無法取出繩索,怎麼將小家伙縊死呢?」
楊驁誘哄,
「既然如此,朕便勉為其難,幫雅兒一個小忙。但雅兒要速速找出繩索。朕不願多抱這小東西一時半刻!」緩緩朝思恩伸出雙臂,已然緊張的輕輕顫抖。
「嗯!」
顏澤雅信任的點點頭,倏地將楊思恩放進了楊驁的手臂之上。
楊驁心中一寬,心道︰小公主,想死爹爹、嚇壞父皇了。猛然間將思恩擁入臂彎,連退三步,雙眸凝霜,睇向顏澤雅。
顏澤雅左手伸入懷中翻找,然而模到懷中物事之時,雙眼投出兩道溫柔的視線,凝向思恩紅撲撲的小臉。
楊驁左手抬起,令道︰「放箭。」
「是!」賈信、天驕、天候三人得令,倏然對身後眾兵令道︰「放箭,將顏澤雅亂箭射斃。」
顏澤雅左手還在衣襟之內,听到楊驁冰冷的嗓音,瞬時吃了一驚,她緩緩轉回身,但見數十、上百飛箭朝她迎面射到。
噗噗數聲,冷箭穿透了她單薄的身子,她腳步踉蹌,身子搖搖欲倒,漸漸轉身面對楊驁。
「三三爺你騙我你騙雅兒」
便在此時,嗖嗖之聲響起,層層箭雨又自襲到,射進了顏澤雅的皮肉骨骼,鮮血自口中泊泊涌出。
她微微笑著,笑意中有幾分釋然,仿佛這一生苦難終于完了。
耳邊仿佛響起,那年楊驁在顏府她的院落說過那句‘澤雅,情義必不相負’。
她卻未曾想到,會被當年許下誓言的男子,親自下令取了性命,她身子如同飄零的樹葉,慢慢委倒在楊驁的腳邊,抽搐痙.攣。
楊驁將小思恩聚在身前,與她四目相對,輕輕道︰
「小公主,你受苦了,朕相救來遲,還望小公主恕罪。」說到此處,溫柔而笑,鼻尖與思恩的鼻尖輕輕踫觸。
思恩張著水靈大眼凝著父親,小嘴在父親鼻尖輕輕啄允,口中亦呀呀低語,兩只小手在父親臉頰輕輕撓弄,仿佛開懷極了。
楊驁將思恩小心抱在懷中,看看天色,已經日落,但見雪勢漸急,眼前浮現心妍一人昏睡鐵牢的可憐模樣,不禁心中一緊,令道︰
「賈信,立刻回軍營,朕答應了妍兒,今夜月過中天時,帶思恩、悵兒回去相見,聶擎天、楊殤、煜兒他們應該已經將悵兒救下了!」語氣中倒有幾分自我安慰之意。
賈信道︰「是!聶國主、殤爺、五爺三人一定已經救下了小皇子。」
楊驁微微頷首,邁靴走了一步,忽覺衣擺一緊,一個粗噶沙啞的聲音道︰「三爺,別走」
楊驁回轉頭來,顏澤雅正面目扭曲的望著他,她喉間有箭穿過,言語已經困難,沒呼吸一次,便有鮮血自傷口涌出。
顏澤雅艱難將手從衣襟抽出,緩緩伸到楊驁的腳邊,隨即慢慢的攤開手掌。
楊驁眯眸看去,天色昏暗,他將她手心之物看清楚,著實花費了一些氣力。
看清之後,登時吃了一驚,她手心靜靜躺著一只小小撥浪鼓,兩個小鼓槌染滿鮮血。
「這個這個小玩意兒,送給思恩,今日清晨我將思恩抱出軍營之時,她總也哭泣,我便買了這小玩具,她她一听鼓聲便不哭了,三爺把這給她,好不好」
顏澤雅聲音乞憐,滿眼希冀的凝著楊驁。
她從頭至尾都未準備繩索,她約他來,為的僅是與他見上一面,若不用這種方法,他定然不會出面與她相會。她方才伸手入懷,要取的並非是繩索,而是這個小小撥浪鼓。
楊驁卻是不為所動,僅淡淡道︰
「不必了。滿是血污的玩意兒,朕怕弄髒了吉恩的小手。」說到此處,將顏澤雅的手自他衣擺掙開,頭也不回的向雪峰下而去,耳後隱隱傳來撥浪鼓輕脆鼓聲。
思恩趴在父親肩頭,仿佛听到了鼓聲,對著顏澤雅的方向伸出手去,口中呀呀出聲,仿佛在說‘思恩要那撥浪鼓,思恩要,爹爹回去’
楊驁攜愛女一行離去後。雪峰頂靜靜歸于寂靜。
鼓聲響了幾下,顏澤雅握著撥浪鼓的手軟垂在地,僵直不動,慢慢的連顏澤雅淺弱的呼吸聲也消失不見了。
大雪漫下,鋪天蓋地,不多時便已經將顏澤雅尸首掩在雪下。
勁風吹過,兩個鼓槌輕輕隨風擺動。
這年,雪峰頂,紅花樹,紅花開得異常絢爛,如血一般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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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今天三更……
這章第一段話,昨天的最後一句。
里面又是朕,又是本王,香香當時沒注意到,于是在這章修正。請多包涵。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