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的這麼一番臨終托孤,的確是讓高拱高興萬分。
不光是高拱一個人,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全都看到了。隆慶說這番話的時候,臉面是正對著高拱的。而且隆慶所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這說明隆慶的這番話只是對著高拱一個人說的。
高拱這下子可算是高興壞了。
雖然說隆慶這一次喊過來的人不少,都可以做為他駕崩之後,留給朱翊鈞的顧命大臣。但是這句托孤的話單獨對著高拱說出來,就等于指明了高拱為其中地位最高的顧命大臣。皇帝也要听他的。
而且,如今朱翊鈞才不過十歲,坐上了皇帝,就算是要親政,也是還要個將近十年的時間。那麼這十年以來,幾乎就可以說是,這朝政是由高拱一人所把持的。當然,這也需要高拱可以干上十年才行,若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不論是天作還是人為,那可就說不定了。
如果當真是那種情況的話,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能夠和高拱一較高下的人,也就只剩下馮寶這位權勢無雙的太監了。
只不過,從如今的狀況看起來,再加上如今高拱的行事方式,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樣的話,恐怕會有無數的人投到馮寶的麾下,而且人會非常的多。為什麼?道理簡單的很,馮寶的年紀擺在明面上,比高拱要年輕的多。最後獲勝的必將是馮寶。
而等到馮寶勝出的時候,這些人比較會佔據著「功臣」的位置,而得到重用。
不過,這個道理淺顯的很。高拱自然能夠看得出來,所以他此時的高興,並不僅僅是因為隆慶對自己的托孤,而是因為這件事情。
但是其他人,甚至于明擺著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可就不願意了。張凡、張居正等人自然是不願意,他們說到底,雖然是討厭高拱很多,親近馮寶。但是說起來,這些人對于一個太監,還是有些情緒的。他們希望看到高拱倒台,但是也不希望看到馮寶大獲全勝。
不過如今,他們也是沒有辦法了。張凡之前就看出來,馮寶必然是已經有了很多準備了。而張居正跟馮寶合作了那麼多年,心里面自然是非常清楚,甚至于……
馮寶卻是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微臣遵旨。」高拱立刻是跪倒在地,恭敬地叩俯在地上,「微臣定當不服聖恩,侍奉殿下。」
「嗯。」隆慶點了點頭,似乎是還想要說什麼,可是他感覺到自己再一次的頭暈了起來,頭暈的間隔是越來越短了,「太子留下,你們……你們都退去吧。」
隆慶這麼一吩咐,在場的人全都露出了一幅有些痛苦的表情。
再一次,只有高拱,面上表現的痛苦無比,似乎是在心中卻是更加的高興了。為什麼?
高拱覺得,自己雖然來得晚,可是這毫無問題,很明顯隆慶等的就是他一個人。在高工看來,張凡、張居正這些人來得早有個什麼用。沒看到隆慶就等著他到了之後,和他說了這麼句相當于將太子交付于他的話之後,就轟人離開了嗎。這很明顯,隆慶實際上就是指望著高拱一個人的。
因此,出了門的高拱,那是趾高氣昂,那是微風無比,那簡直就是一幅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根本就不去理會其他人,一幅盛氣凌人的模樣,官袍大袖往身後一揮,背著雙手根本就不去看其他人,仰著頭斜上看著天空,步伐穩健而又帶著威嚴地走了。這副模樣跟他剛才來的那會兒簡直就是兩樣。
然而看到高拱這副模樣的人,雖然都與高拱之間的關系不怎麼樣,但是卻沒有人覺得高拱這麼做有啥了不起的,甚至于剛才也根本就沒有人拿正眼去看過高拱。
且不說剛才,是不是高拱誤會了隆慶的話,又或者是隆慶當真是那麼打算的,將朱翊鈞完全托付給了高拱,但是在其他人眼里,特別是馮寶和張居正二人,根本就沒有把這當成是一回事。
張居正或許還能夠擺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或者是極力忍耐的樣子。
但是馮寶可不會。因為很多原因,特別是兩次能夠讓他早日登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的機會,全都是因為高拱而擦肩而過的馮寶,對于高拱的恨意那可不是在嘴巴上咒罵兩句,眼楮瞪上幾下就能夠泯滅恩仇的。
馮寶對高拱的恨,恨不得能夠將其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才好。雖然說如今憑著高拱的地位,即使他當真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會到得了那種地步。很顯然,大明一朝的內閣首輔,悲劇的任務特別多,能夠得到善終的也沒幾個。不過顯然,下場會那麼淒慘的也沒有。
畢竟政治斗爭的犧牲品,最多也不過是身死而已,還沒有到這種國仇家恨,不共戴天的地步。
但是事情一旦是牽涉到權力極大的太監,那可就完全說不定了。太監有缺陷,男人的缺陷。因為這,只要是成為了太監的人總是免不了會受到他人的嘲笑。
正是因為這種嘲笑,讓本就是封建悲劇而產生的太監們,大多都是心理扭曲的變態任務,地位越高的太監越是如此。
因此,對于大臣們來說,他們討厭太監,也鄙視太監。但是同時,也不想要太過惹怒了太監,特別是手中握有很大權力的太監。孔聖人都曰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麼句話,太監這種比小人還小人的太監就自然是不用說了。
而馮寶,雖然可以說是大明開國以來,評價比較高的幾個太監之一,名聲雖然沒有成祖當年的三寶太監馬和要響亮,但是這個時代畢竟沒有靖難之變;雖然隆慶一朝重新開關了,卻也沒有那個力氣去再下西洋了。但是馮寶能夠在這個時代,以擔任東廠廠督的身份在滿朝文武的心目中獲得一個這麼高的評價,可以算是非常難得了。
可是馮寶說到底,還是個太監,很多太監的「優良品質」在他身上也是表露無遺。雖然說和張居正二人是合作的關系,但是張居正為了取得馮寶的信任,或是要馮寶幫忙,依然是要送出很多東西。
而如今,高拱是三番五次地羞辱馮寶,公然與馮寶過不去,馮寶又怎麼可能放過高拱。
最重要的是,今天,隆慶對于高拱所說的這番話,看起來好像是高拱已經大獲全勝了一般。實際上,馮寶對此早就有了準備,不管隆慶或者高拱怎麼努力,只要隆慶以駕崩,到那個時候,就是馮寶將要出手的時候了。
而張凡,不論是隆慶臨終之前和他或者其他人所說的話,還是說高拱如今所表現出來的威風。這些對于張凡來說根本就是完全沒有任何影響的。
不管日後到底是誰成為第一顧命大臣,朱翊鈞最為信賴的還必將是張凡無疑。不論高拱和馮寶之間的斗爭誰會獲勝,除了失敗的一方將會安然離場之外,獲勝的一方也絕對不會是毫發無傷的。
那麼張凡到那時,還將是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至于說馮寶和張居正之間,對于如今的狀況到底是有了什麼準備,張凡根本就是毫不知情。
馮寶是不是有什麼打算,張凡是看不出來。但是張居正的「演技」實在是太過精湛了,在這麼一番爐火純青的表演烘托之下,張凡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陰謀詭計的存在。
對著幾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張凡說自己還有些事情要辦,便離開了。
然而實際上,此時的張凡根本就沒有事情要做。他再次回到了東宮等候著,一直等到朱翊鈞回來。
朱翊鈞的面上已經沒有了淚痕,但是那還隱隱紅著的眼眶,以及那副憔悴的面孔都昭示著朱翊鈞心中的悲痛。
張凡回到這里等著朱翊鈞本是想要開導他一番的,一面他太過悲傷了。可是朱翊鈞在他面前,他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更甚的是,面對這說不出話的張凡,反而是朱翊鈞安慰了他一番。
如今隆慶還沒有去世,但是張凡卻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才不過十歲,還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甚至于以後也不太會有機會經歷什麼大風大浪的太子,當真是成長了不少。
並不是歷練,而是做人的心境成長了不少。心境的成熟,將來若是遇到什麼事情,也不會太過驚慌而瞬間失了主意。
總之一點,面對這樣的朱翊鈞,張凡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事事都為他操心了。或者可以反過來說,朱翊鈞已經不需要事事都向張凡問主意了。
這其實對于張凡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張凡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甚至于他心中還有些想看到如此的心情。
錦衣衛的總衙門並不在北京,而在天津衛。皇宮中也沒有錦衣衛正是的辦公之所,但是因為錦衣衛的特殊性,宮中總是會有地方讓其休息和等候命令的。
如今,張凡就在這個地方。並且,今天晚上,張凡都已經不打算回去了。這並不是什麼預感,而是他已經向王有才打听過了,事情很有可能就發生在今天晚上。
果然,王有才的確是個不錯的太醫,當晚,紫禁城當中的鐘聲響起,隨後沒多久,整個順天府大大小小的寺廟中的鐘聲也響了起來。
隆慶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