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老師會這麼說?」听到了張凡的回答,朱翊鈞很是疑惑地問道,「方才老師不是說,十歲孩童,閱歷太過淺薄,一不能博覽群書,更不用說將書上的教誨化為己用了;二不能通人情世故。/朕雖然如今已經是皇帝了,但是朕明白,朕並非是項橐、甘羅那般少年天才,相反,朕其實愚笨的很,若是沒有老師的教導,恐怕朕如今還不比以前。」
皇帝能說出這麼一番自謙的話,算是難得了。不管是他心里面是否當真是這麼想的,估計每個坐上皇位的人可能都在心里面這麼問過自己,自己當真有本事做好這個皇帝嗎?自己當真能夠治理的好天下嗎?但是,能夠像朱翊鈞這樣當著自己的臣子的面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的還當真是沒有幾個。
這也是因為如今在朱翊鈞面前的是張凡,這個他最能夠信任的人。倘若是換了一個,也絕對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的,畢竟只要這個當皇帝的不是傻子,就應該知道,身為皇帝就要有皇帝的儀態。這雖然說起來也只不過是種場面,但是卻的的確確是需要估計到的皇家威儀。
「陛下,微臣的這番話並非妄言,也不是在陛下面前弄虛作假。」張凡回答道,「陛下再未登基之時,乃是太子。而微臣托先皇之信任,能夠擔當教導陛下之重任。陛下如何,微臣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很。陛下如今雖然年紀尚小,可是微臣明白,只要陛下能夠勵精圖治,假以時日,必然是大明之福。」
「呵呵,老師不必如此,朕自己有幾斤幾兩,朕心里面最是明白不過了。」朱翊鈞笑了笑,突然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朕的兩位皇兄早已不在了,大皇兄憲懷太子,出生五歲則殤;二皇兄靖悼王,出生未滿一歲則殤;而皇帝如今不過兩歲。倘若朕的兩位皇兄在世的話,恐怕這個皇位也輪不到朕來坐。」
「陛下,既然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再去提這些。/」張凡說道,他並不打算去評論這種事情,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帝王家事就更不用提了,他一個外人,一個臣子別說過問不了,就算是想要問,可能還會把自己給牽連進去,那就麻煩了,「如今陛下既然已經坐上了皇位,就不應該去想這些。眼光還是要看在前面,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陛下應該想想,如何應對眼前的事情才是。」
「老師說的是,只是……」听到張凡這麼一說,朱翊鈞無奈地苦笑了起來,「這些道理朕心里面都明白的很,只是,如今,朕即使心里想做,恐怕也做不了啊。朕如今這麼閑著,總是會想到這些事情。」
朱翊鈞的這番話,讓張凡默然了。是啊,如今的朱翊鈞雖然是皇帝,是全天下最為有權勢的人。可是說起來,他這個皇帝名不副實。且不說有李太後執掌著朝政,雖然說對于這一點,朱翊鈞可能並不反對,畢竟李太後是他的生母,而且李太後也不是個會胡來的人。
但是如今,朱翊鈞遇到了最為讓他心煩的事情。
倒不是因為馮寶和高拱二人,並沒有將他當成個皇帝來看待。關于這一點,張凡曾經和朱翊鈞提起過。朱翊鈞也並不擔心此事,他明白,自己如今雖然年幼,但是總會有長大的一天。等到他親政之後,這些事情自然就全都會迎刃而解了。而且李太後的脾氣他們都明白,等到那個時候,李太後絕對不會抓著權利不放手的。
朱翊鈞也並不是心煩馮寶和高拱二人的爭權奪利。且不說出生于這種氛圍之中的朱翊鈞明白,也見識了太多這樣的事情,明白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于,他很樂意看到兩個能夠在名義之上約束自己的人相互爭斗。最好他們二人能夠弄個兩敗俱傷,那朱翊鈞才高興呢。
朱翊鈞所心煩的是,這兩個人對于自己毫無一絲尊敬之心。這才是一個做皇帝的人最不能容忍的,最不能容忍自己的臣子對自己不敬。即便朱翊鈞才坐上這個皇位並沒有多長時間。
只是,朱翊鈞本來應該對此抱有憤恨才對。然而現實的無奈,讓他對此做不了任何事情,而憤恨也只能化為了無奈的心煩。
對于這件事情,即便是張凡,朱翊鈞也不想說。剛才他的那番話也只不過隱隱透露了一些出來,並沒有說明。
不過張凡自然是能夠猜得到一些。但是這種事情,他也不好說什麼。
「陛下和太後那里,可是已經有了打算了?」張凡問道,這是他今天過來這里的目的。
「打算?什麼打算?」還在想別的事情的朱翊鈞,顯然是沒有注意到張凡問了什麼。
「就是關于高拱的事情。」張凡提醒了他一句。
「哼,這個高拱也太不知禮數了,竟然敢說出那樣的……」朱翊鈞想到這點,又是非常不爽,「不過如今,這件事情並不是朕說了算的,一切還要看母後如何定奪。不過……」
張凡自然是知道,這件事情如何處理,就要看李太後的打算了。不過說起來,最重要的還是要看馮寶到底有什麼法子,能夠讓李太後相信他說的話︰「不過?」
「馮寶說高拱那廝打算聯合河南周王,廢了朕的帝位,迎立周王登基,順便再給自己弄個國公爺的頭餃。」朱翊鈞很是平靜地說出來這麼一番話。
「這……」張凡著實是被驚呆了,他當真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今天,張凡在接到消息之後,便知道馮寶會立刻反擊。所以他一听到錦衣衛中傳過來的消息,知道馮寶看完了張居正送去的那封信便急匆匆地離開了,他就知道馮寶定然是去先告狀了。
而張凡,心里面一直都在想著馮寶到底會用什麼法子彈劾高拱。事情自然是不能太小了,否則不痛不癢之下,李太後又怎麼會以那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廢除一個當朝內閣首輔,皇帝輔政大臣的官爵。
但是倘若事情太大了,到時候一查起來沒那回事,恐怕倒霉的就要是馮寶自己了。
可是張凡是千想萬算,怎麼都沒有想到,馮寶竟然敢用某朝篡位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彈劾高拱。
高拱是個什麼樣的人,張凡清楚得很。誠然,如今的高拱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清除朝中那些跟自己作對的人而不擇手段,什麼樣的辦法他都想得出來。如今的高拱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心中懷有抱負,想要一展才華的高拱了。
但是高拱還不至于犯渾到想要靠著這種辦法去行事的地步。且不說擁立一個親王為帝這種事情的成功率低到了極點,就算是能夠成功,將來高拱的名字,也定然是會遺臭萬年的。這點張凡不相信高拱會不明白。
因此,根本不用去調查,張凡就有十成把握,這件事情是馮寶胡謅出來的。這讓張凡心中很是疑惑,馮寶怎麼會如此極端,他就不怕事情敗露,殺敵不成,反倒是把自己賠進去了嗎?
不過轉眼一想,張凡就明白過來馮寶的用意了。想明白了的張凡,不由得佩服馮寶起來了。
如今是什麼時代!是封建皇朝,是由皇帝當家作主的時代。皇帝雖然僅僅只是一個人,但是皇族的力量是巨大的。
然而這種封建統治階級所最為擔心的就是,將來會不會有誰來講自己推翻。
大明朝是中國封建統治集權的最高峰,從錦衣衛和東廠設立的初衷,便可見一斑了。
就算不是大明朝,這種事情放在任何朝代,也絕對是寧殺錯、勿放過的。
只是,張凡心中不由得有些月復誹起來。馮寶這麼做簡直就是想要高拱的命。雖然說二人之間當真也是有著化解不開的矛盾,可是需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張凡實在是不敢肯定。
「不說太後,陛下心中是什麼想法?」張凡問道。如今他不可能直接去問李太後會做什麼決斷,只能問問朱翊鈞,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情況。
「老師,老實說,這兩人,無論是馮寶還是高拱,朕都不喜歡。」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不過,要是真說起來的話,朕倒是希望高拱能離開。」
張凡一听,便明白過來了。這件事情稍微想想就能想通。
不錯,馮寶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又是東廠的都督,權利巨大的他甚至可以遏制皇帝。但是他畢竟是個太監,畢竟是皇帝的奴才。將來再怎麼樣,朱翊鈞也總有可以控制住馮寶的一天。
但是高拱不同。高拱身為內閣大臣,有權利和皇帝作對,甚至于身後還有一大幫的門人、御史之流為其保駕。皇帝要殺大臣,簡單的很。但是想要順利地殺掉一個權臣,一個有著那麼多人會幫著他說話的人,非常難。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高拱,已經攪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寧了,讓高拱離開的話,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到這里,張凡心中已經明白了。即便是如今,李太後還沒有做出決斷,張凡已經可以預見高拱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