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尼烏斯和自家媳婦盤算著打馬勒格德首領的時候,這位老人正在和一位大人物交涉。
名為馬勒格德的老首領,年輕時也是個素有勇名的戰士,憑著高貴的出身和強健的雙臂打出了部族首領的身份。
盡管已經到了晚年,身體狀況走了下坡路,老人卻仍舊精神矍鑠,身體康健。
夾雜著些許白發的金發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箍在腦後成一個馬尾;蓬松的絡腮胡子和主人一樣很有精神的如太陽的光芒般向四外支楞著;用鉤子勾著的亞麻布內衣緊貼皮膚,勾勒出尚未松弛的肌肉優美而充滿力量的弧線——這一切,都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旁觀者,這是一個雖已不再年輕,卻還有一把子力氣的老戰士。
只不過,眼下,這位老戰士臉上諂媚的笑容,和他的堂堂儀表委實不怎麼搭配。
「可是,這和咱們之前說好的可不一樣啊,大人。」微微向前傾斜身體做出祈求的姿態,老戰士為難的看著面前那個面無表情的羅馬統帥,盡可能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抗議。
克拉蘇認真而體諒的點了點頭,臉上卻仍舊一點表情也沒有︰「確實和之前說的不太一樣——原本,我們約定,你聚集起馬克曼尼人之後,我們小打一仗,讓馬克曼尼人小勝一場,之後我們和談,我則釋放你們的俘虜,並幫助你們打敗其他部族,為你們贏得日耳曼諸部族之王的頭餃。」
盡管覺得克拉蘇的語氣有些不對,馬勒格德還是認真的點了下頭︰「對啊,您可是發過誓的。」
「確實如此。」克拉蘇點了下頭,用自己的表情告訴了馬勒格德什麼叫做「皮笑肉不笑」——看起來,盡管那天晚上馬勒格德喝了不少葡萄酒,但卻並沒有忘掉太多細節︰「我們一起對奧丁神發過誓了。難道你認為我會背棄誓言?」
听到這話,馬勒格德幾乎有了抄斧子的沖動——豈止是他認為羅馬人會背棄誓言?羅馬人已經背棄誓言了——而克拉蘇的表情,就好像修築營壘圍困了要塞的不是羅馬人似的!
但是,現在再翻臉已經太晚了——近十萬馬克曼尼人,如果不是還活著的所有馬克曼尼人,至少也是大部分馬克曼尼人,都已經被羅馬人包圍其中;而馬勒格德原本以為馬克曼尼人至少也能再湊起兩萬名戰士,眼下卻只有一萬多點——總的來說,雖然馬勒格德現在已經開始後悔听信克拉蘇的謊言,卻已經沒有了後悔的機會。
而現在,馬勒格德所能期盼的,就是羅馬人認為馬克曼尼人還有利用價值,又或者羅馬人認為不值得將馬克曼尼人趕緊殺絕︰「這怎麼會呢?您的聲望是值得信賴的,就像您給我的武器一樣可靠。只是現在大家都很慌亂,所以我才過來問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誤會?」
然而,克拉蘇的臉就像鐵板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沒有誤會,只是情況發生了一點小變化,所以原訂的計劃也有必要修改一下。」
听到這話,馬勒格德再次有了暴起傷人的沖動——他還沒到不能戰斗的地步,眼下手里也還有一柄短劍,也許能夠突然撲出去,制服克拉蘇,並以此要挾羅馬人放棄對要塞的圍困,離開馬克曼尼地區。
但隨後,馬勒格德就放松了身體,放棄了這種冒險的想法——如果說作戰,他還能來上幾下子,但要說拿數萬族人的性命冒險,他已經太老了,無法做出那種草率的行動——而且,馬勒格德也很懷疑,自己能否擺月兌克拉蘇身邊的那兩個護衛,抓住克拉蘇。
那兩個護衛都只有三十來歲,正是一個戰士這輩子里最好的時光。一個和克拉蘇一樣穿著精美華貴的羅馬式的皮甲,另一個則穿著樣式新奇,寒光閃閃的鎧甲——鎧甲是由一小塊一小塊的鐵片拼成的,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想要制作這麼一套鎧甲,一定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就在剛才,馬勒格德起了暴起傷人沖動的時候,老戰士敏銳的感覺到,克拉蘇對自己的變化似乎一無所知,但兩個護衛卻立刻繃緊了身體,並將犀利的,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馬勒格德甚至注意到,那個穿皮甲的護衛甚至已經將手按上了劍柄。
如果這樣敏銳的衛士只有一個,馬勒格德到是可以拼著挨上他一劍來挾持克拉蘇。但是有兩個這樣的護衛時,馬勒格德就沒把握了——所以,他決定還是不要冒險比較好︰「那麼,是什麼變化?」
「就在幾天前,幾名羅馬騎士帶來了不幸的消息——我為了幫助你們對其它日耳曼部族作戰而籌集的軍糧被萬尼烏斯劫了。」說著,克拉蘇眯起眼,一雙深邃的眼里射出如同利劍一般的寒光,「我的兒子,普布里烏斯——萬尼烏斯把他的頭顱砍下來,讓我的騎士送給我。」
听到這話,馬勒格德頓時愣在當場︰「這怎麼可能?」
「你覺得,我會拿我自己兒子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听到克拉蘇那壓抑著的咆哮,馬勒格德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為自己辯解起來,「可是,那個萬尼烏斯最多只有一萬人……難道他得到了增援?」
克拉蘇陰沉著臉,搖了搖頭。
這就是克拉蘇不想再談這個問題的意思——于是馬勒格德撓了撓自己的胡子︰「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也許是馬勒格德話語中將自己和羅馬人劃分到同一陣營的舉動終于打動了克拉蘇,羅馬統帥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我要親手把那個萬尼烏斯釘上十字架,看著他一點一點死去;我要他親眼看著他的戰士被我殺戮殆盡——而這,還得你幫忙才行。」
克拉蘇話里所透出的恨意讓馬勒格德也忍不住退縮了一下。
隨即,馬勒格德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怎麼才能幫上忙呢?」
「你什麼也不用做。」說著,克拉蘇笑了笑,「你和你的人安安穩穩的呆在要塞里,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忙了。」
再次抓了抓胡子,馬勒格德皺起眉︰「這我可不明白了……」
「如果正面作戰,那個萬尼烏斯不可能是我們羅馬人的對手——之所以一直沒能解決掉他,只是因為他從來不肯站到我的軍隊前面來。」似乎是為了安撫馬勒格德,克拉蘇耐心的解釋了起來。
馬勒格德認同的點了點頭︰「是啊,沒有什麼軍隊能夠擋得住您的進攻——這一點,只有親眼見過的人才會有體會,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們是不會知道的。」
毫無疑問,這是日耳曼人的恭維。但克拉蘇只是自傲的笑了笑,顯然認為對方只是說出了事實,算不上是對自己的夸獎︰「所以,我要做的,就只是逼萬尼烏斯來和我決戰——僅此而已。」
這一下,馬勒格德更加疑惑了︰「那麼,您要怎麼做呢?」
「圍困你們的要塞。」克拉蘇淡淡的回答,「萬尼烏斯率領軍隊進入你們的領地和我作戰,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你們……」
「這可都是他自作主張,並不是我們馬克曼尼人請他來的。」听到克拉蘇的話,馬勒格德頓時一陣驚慌和懊悔——如果不是他被大量的葡萄酒沖昏了頭,如果不是他被克拉蘇的甜言蜜語蒙住了心,他也不至于非要逆著萬尼烏斯的安排,將馬克曼尼人集中起來了,而眼下,顯而易見的,克拉蘇已經因為自己兒子的死而記恨馬克曼尼人了——早知道就該按照萬尼烏斯的囑咐做的。
克拉蘇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不能怪你們,我也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
停頓了一下,克拉蘇才接著說︰「但是,既然萬尼烏斯是為了幫你們來的,他就絕對沒有坐視你們被我圍殲的道理——你們之中不是有忠于萬尼烏斯的人逃出去了嗎?他一定會向萬尼烏斯求援的。」
「那只是個愚蠢的毛頭小子而已。」馬勒格德連忙辯解道,同時為自己所受到的屈辱感到深深的羞愧,「我們大部分人已經認清了道理——羅馬人是不可戰勝的。」
這話讓克拉蘇再次輕笑了一下——而這個小表情則讓馬勒格德安心了些——克拉蘇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是我要那個毛頭小子去把萬尼烏斯和他的軍隊叫來,叫來和我戰斗——而我的戰士們則會為我復仇。」
馬勒格德長出一口氣,放下心來︰「那……我們之前的約定……」
「依舊有效。」克拉蘇笑著點頭,「事實上,我消滅萬尼烏斯,對你也是有好處的——等我消滅了萬尼烏斯之後,你再從我這里贏得勝利,並迫使我和你和談,這只會使你獲得更高的聲譽。」
這樣體貼的計劃頓時沖刷掉了馬勒格德全部的愧疚和羞恥,讓日耳曼人感動起來︰「您真是太客氣了……這樣一來……」
克拉蘇笑著擺擺手,就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早就說過,我們羅馬人只是來做生意的;而我對待朋友一向是慷慨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徹底放下心來的馬勒格德長出一口氣,笑著搓了下手,「等我們展開合作的時候,您也會知道,我們馬克曼尼人對朋友,也是沒得說。」
「當然。」克拉蘇笑著,高深莫測的點了點頭,「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