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午的時候,一陣煙塵遠遠的高高揚起,從南方徑直朝著羅馬人的營壘直沖過來。
這樣的景象頓時讓哨塔上的羅馬哨兵敲響了警鐘——這麼多天以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野蠻人的侵襲,而現在,當野蠻人終于到來的時候,哨兵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于是,一群早就躍躍欲試的羅馬兵提著盾牌和標槍沖上護牆,更在木塔上架起了弩炮,嚴陣以待。
之後,全副武裝的克拉蘇也在他的衛隊的陪伴下登上了護牆,而在他身邊,則照例是財政官,和東方輔助騎兵團的首領——原本,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他的兒子才對。
然後,所有站在護牆上的羅馬士兵都弄明白了日耳曼人一直來去如風的秘密——大隊的日耳曼人趕著馬車,快速的朝著羅馬人的營壘而來,而少數日耳曼牧民則嫻熟的騎著戰馬,趕著大隊的牛羊伴隨著馬車行進,遠遠看上去竟然連一個徒步行進的士兵都沒有!
之後,在所有羅馬人的眼皮底下,在弩炮的射程之外,大隊的牲畜和馬車便緩緩的停了下來,之後整齊的轉向,向著東方跑了開去。
看到這個情形,羅馬人的護牆上便響起了一陣失望的哀嘆和咒罵聲——原本,許多羅馬兵都在期待著這場戰爭——在他們看來,這支狡猾的野蠻人軍隊是擋在他們前往金山道路上的最後一個障礙,只要打完這一仗,他們這些天來的辛勤勞作就都有了報償。
然而,這群野蠻人卻竟然在他們眼前跑掉了!
听著士兵們的抱怨,克拉蘇笑了笑——他這幾天正在為了維持軍隊的士氣而憂慮,但現在,野蠻人們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手段。
然後,克拉蘇就听到了盧庫盧斯的聲音︰「統帥,讓我帶人出去追擊他們吧!」
以騎兵追擊車隊,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野蠻人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而且毫無戰斗準備,只要派出騎兵隊尾隨追殺,就能夠取得勝利,並且奪取大量的牲畜作為戰利品。
但克拉蘇一點也不想讓盧庫盧斯立功——尤其是這種可能終結馬克曼尼戰役的大功。
畢竟,盧庫盧斯的手頭還有三千名仍舊念著老盧庫盧斯恩情的東方騎兵,其中很多都是卡帕多西亞和小亞細亞的地方豪強名門望族的子弟——如果讓盧庫盧斯立下足夠引人注目的戰功以至于使他在元老院里找到了盟友,那麼克拉蘇也許就會多出一個對手——而如果盧庫盧斯始終無法引起別人足夠的注意,他就不得不依靠自己,這才是更加有利的選擇。
當然,這種盤算顯而易見不能讓盧庫盧斯知道——因此,克拉蘇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別著急,這只是一個圈套而已。」
說著,似乎是為了向盧庫盧斯解釋,克拉蘇指了指日耳曼人的車隊︰「你看,他們一共只有百來輛馬車,就算一輛車上有五十人,也不過只有五千多人而已——但我們都知道萬尼烏斯有一萬左右的戰士,如果加上可能的馬克曼尼人,也許他的兵力會在一萬二到一萬三。」
停頓了一下之後,克拉蘇很肯定的點頭︰「這只不過是用來誘出我們騎兵隊的誘餌而已——他們的步兵一定已經先到東邊的什麼地方埋伏去了——如果我們派出了騎兵追擊他們,就會跌入日耳曼人的陷阱了。」
這似乎是個很合理的推測。但看著毫不停留,越來越遠的日耳曼車隊,盧庫盧斯又擔憂起來︰「可是,如果這是他們故意的呢?他們可是去了東邊——也許他們是去先對付阿累夷人去了?」
听到這個問題,克拉蘇頓時快活的大笑起來︰「啊,我親愛的盧庫盧斯。如果我們的人不必流血,而敵人卻自相殘殺而減少了數目,那不是更好嗎?」
這樣的回答讓盧庫盧斯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為克拉蘇會派出馬其頓輕騎追擊,這樣一來日耳曼人勢必會承受巨大的損失——而如果自己主動請命,克拉蘇派遣自己出擊的話,日耳曼人的損失就會小得多——而在克拉蘇一語道破萬尼烏斯的陰謀時,他也升起了一絲慶幸的感覺,慶幸自己沒有魯莽的沖出去和萬尼烏斯的軍隊作戰。
但是,從現在的話來看,克拉蘇居然根本就沒有趁機消滅日耳曼人的想法,而是想著用萬尼烏斯的軍隊消耗阿累夷人的力量——所謂陷阱什麼的,恐怕也只是敷衍自己的托辭而已。
「但是,我們和阿累夷人之間不是有盟約嗎?」將自己的震驚,對克拉蘇的鄙夷和憎惡,以及對自己「決定幫助日耳曼人是正確的」的慶幸全部壓在心底,盧庫盧斯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對。」克拉蘇滿不在乎的笑著回答,「就好像我們和馬克曼尼人之間也有盟約一樣。」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克拉蘇就壓根沒打算遵守他和馬克曼尼人,以及阿累夷人之間的約定,哪怕他曾經以馬克曼尼人所信奉的大神奧丁起誓!
突然之間,盧庫盧斯因為決定背叛克拉蘇,幫助日耳曼人攻擊自己本國同胞的愧疚和猶豫消失得無影無蹤——為著自己的貪婪而發動戰爭,將無辜的人卷入其中,這說到底也不過是品格敗壞,而以如此輕率的態度對待請神靈作證,哪怕僅僅是野蠻人的神靈,而立下的誓約,這就只能說是人神共憤了——相比之下,盧庫盧斯出于正義的目的背叛並未宣誓效忠的克拉蘇,非但一點都不可恥,反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棄暗投明呢!
不過,隨後,想到以羅馬人武器武裝起來的阿累夷人和萬尼烏斯的軍隊之間互相消耗,盧庫盧斯突然又擔憂起來︰「可是,如果萬尼烏斯在和阿累夷人的作戰中損耗太大,不就不會來和我們作戰了嗎?」
听到這個疑問,克拉蘇驚訝的看了盧庫盧斯一眼,之後笑了出來︰「他會來的。」
「您認為,他會冒著把自己的軍隊全部折損的危險,也要來救馬克曼尼人?」盧庫盧斯皺起眉,懷疑的問道——難道,他對萬尼烏斯的判斷錯了?
「不。」克拉蘇笑著搖搖頭,「如果他是那樣一個蠢貨,他就不配被凱撒視為威脅,也不配作為我的對手,哪怕他是個羅馬元老而不是野蠻人的領袖。」
停頓了一下之後,克拉蘇才轉向盧庫盧斯︰「你賭過錢嗎?」
這個突兀而且毫無道理的問題讓盧庫盧斯愣了片刻,之後羅馬人誠實的搖了搖頭。
「所以你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一個賭徒的心態。」說著,克拉蘇擺了下手,「一個可憐的羅馬市民,辛勤工作,積攢了整整一年的積蓄,幾十個塞斯太爾司。然後他走進賭場,因為他看到一個機會,一個一夜暴富的機會——只要他能夠贏得大獎,他就能夠得到一塔蘭特白銀。」
盧庫盧斯疑惑的皺起眉頭——他當然知道一塔蘭特白銀的價值,但這個價值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盡管本該屬于他的父親的勝利和凱旋式被龐培偷走了,盡管他的父親在凱撒擔任執政官的時候被迫退出政壇賦閑在家,盡管他的父親已經死去,但是那個最後的羅馬貴族所留給他的遺產,仍舊使他可以征集和供給一支六千人的軍隊,一個塔蘭特的白銀,實在算不了什麼。
但是克拉蘇接著說了下去︰「一開始的時候,他有些猶豫,雖然帶著幾十個塞斯太爾司,卻只肯一個一個的下注——這種程度的輸贏對他來說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了。」
「他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開始的時候他小贏了幾把——可能還贏了一次大的。幾乎是轉眼之前,他需要辛苦勞作一兩個月並且省吃儉用才能積累起來的財富就到手了——而這,極大的刺激了他的。」
「用他贏來的錢財賭一次又能怎麼樣呢?如果贏了,那麼直接抵得過他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工作。而即便輸了,他輸掉的也只不過是贏來的錢——就當他從來沒贏過就好了。」
說著,克拉蘇憐憫的笑了起來︰「可憐的孩子——如果這時候他輸了,那麼也許他反到可以清醒過來,但是他贏了。于是他開始忘乎所以,他覺得他是幸運的,可能連神靈都在庇護他,讓他贏錢——而如果不好好把握這個機會,那就太愚蠢了。」
伴隨著一聲嘆息,老人搖了搖頭︰「然後,他投入了所有的錢,為了那一塔蘭特白銀,可能更多……然後,沒有然後了。」
這些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萬尼烏斯就是那個可憐的賭徒,先是從凱撒的副將手中,接著是從凱撒手中,甚至從克拉蘇手中,一次又一次的得到勝利,而這使他信心膨脹,也越來越輕視羅馬人……
恐怕,野蠻人並不知道,盡管將近十萬馬克曼尼人救出來是一個極大的功績,但是只要他輸掉一次,就是萬劫不復——克拉蘇不會留給他翻盤機會的。
這樣一來,盧庫盧斯不禁為萬尼烏斯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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