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坤輿圖》中的所記所載,就像是一道無比美味的豐盛大餐。十萬長文,半個時辰內流閱而過。那種充實感,只讓方興覺得好似在那段時間里美美的飽餐了一頓。
方興欣喜的掩卷合書,拖地數丈之長的書頁便在‘刷’的一聲輕響後,盡被收予只有半指厚的單薄小冊中。
看到這一幕,少年郎下意識的輕捋鬢角的束,心有快意——看了十幾萬字的情報,他受益匪淺,不但知道了東平絕大多數家族之間的恩怨情仇,還連那些不屬于世家一脈的勢力情報也有所耳聞。
比如說:已和方興有過瓜葛的亂風崗和境外馬賊。甚至連方興對他即將要去的寒山寺,都有一個十足而詳細的了解。
現在方興知道了,東平赫赫有名的寒山寺,在暗中竟然有東平武道巨匠張伯濤的身影,張伯濤近十年來所居的地方便是寒山寺。——難怪寒山寺如今名聲越來越大,連帶的羽靈清尊神的香火也遠遠過其他地方的敬奉。
有像張伯濤這樣的高人坐鎮寒山寺,這對方興來說的確是一個好消息。方興乃東平冠族新貴,對他虎視眈眈並暗中覬覦的人不少。
以神崛起的少年郎,惹得麻煩還真不少。近有東平第一公子劉家大少劉名揚和凶名威震幽州的血屠巨凶,遠者則還有亂風崗上稱孤道寡的亂風大王以及縱橫東平境外的花馬賊。
就是他本人也有些擔心——若是在他輕身前往寒山寺和蘇瑾相會時,會不會有白龍魚服之險。
現在有了一個八百里山河第一、近十年來最有望邁入先天境界的後天宗師坐鎮,方興的擔憂也減輕了不少。
張伯濤一向奉行清淨無塵的生活,在東平的名聲一直不錯。他雖然貴為東平郡的中正,但處事卻極其低調,從來就不參與東平兩個世家陣營的沖突。而且東平張家,家族人丁稀少,上一代人中除了張伯濤和他一個已經不知蹤跡的弟弟外,便再無一人存世,至于張家的下一代,則一個人都沒有,可謂絕祠。
連家族傳承都快斷絕了,這就意味著東平劉家沒有危險,故而劉家和方家都對張伯濤多以溫言拉攏之外為主,而少有冷詞威脅——畢竟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無故惹怒一位後天宗師,實在無智。
也因此,張伯濤所下榻之地——寒山寺也頗受到東平兩大冠族的另眼相待。這幾十年中,這座毫無根基的寒山寺竟然就在兩大世家陣營的夾縫中成長了起來,連帶著寺內所供奉的羽靈清尊神的香火也逐漸盛行起來。
如今的世道,世家大族並不尊神,唯敬祖宗先靈。這些門閥之家設家祠,不僅僅是族人要四季歲時敬拜,就連那些依附家族的人也必須同時遙遙祭拜。
當今天下,世家擁地千萬頃也屬正常。有道是︰門下蔭戶佃客奴僕無萬數不可稱冠族。十人之中就有五人隸屬世家。如此,世家的家祠就嚴重的擠壓了神靈們所能得到的敬奉。
方興原以為︰羽靈清尊神雖然是一位受過人皇冊封的神祗,其神並非妖魔,其廟宇也並非婬祠,但是缺乏世家大族的敬奉,神靈的香火不茂已是必然。但卻沒有想到那位羽靈清尊神當真是個異數,竟能在東平廣有香火。
方興在略略吃驚的時候,也是甚為好奇。
直到看了《天下大勢坤輿圖》中所記載的訊息,他才方知道一切皆有因由呀。想來正是那位隱隱成為東平第一高手的張老爺子,在背後的支持方才使得寒山寺有了如今這番成就。
張伯濤一生垂心煉氣修行的大道,並不曾有過子嗣。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樣的記載之後,方興一下子就想起了他的大舅方子正。
方子正雖子嗣不廣,只有一兒一女,但比起絕嗣又即將絕祠的張伯濤,卻要好上一點。讓方興感到他和張伯濤有些類似的,卻是他們在世俗和煉氣修行大道之間所做的選擇。
那位方家的大家尊在原配妻子去世後,便不在娶妻,也極少過問家族事務,專心煉氣修行。而方興的二舅,家族掌律族老卻和他恰恰相反。
方興今日已經有所耳聞,他的二舅方子聖在西北又娶妻生子了。這麼多年來,他的這位舅舅已經給他增加了第七位舅媽,和多達十幾位的弟弟和妹妹。幸好這些人都在河洛的祖家修行,不曾在方興身邊走動,少去了他的不少麻煩。
和清心寡欲,但求修行的方子正相比,方子聖太過熱衷權勢,他在外投身軍務執掌兵權,在內則手握家族掌律大權。如今他強勢回歸,方興都有些為他的大舅隱隱擔心——若是二舅回來奪權的話,他又該在家族的這場風暴中如何自處呢?
而專心煉氣修行、求逍遙自在和熱衷世俗、傾心權勢,這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也讓方興有些迷惑。
掩卷沉思了片刻,他又再一次拿起了書案上堆放的其他人的資料。這些紙上所記載的大多是方家家族內部的消息。
在看《天下大勢坤輿圖》的時候,方興意外的現其中並沒有方家內部的資料。為此,他還不得不使用他手上的那枚‘興’字牙牌,親自從正宗族老手上取來了現在手上所拿的這麼幾疊白紙。
這里頭有梁夢紫梁夢幽兩姐妹的資料,也有方五、方來福、王啟年、白斯文等家族護衛統領和家將的資料,甚至連方興的身邊人小依和竹兒的記載也有一些——熟知這些人的底細,有助于他的御人之道。
方興盯著手上這疊文案,打算挑燈夜戰,將這些全部看完之後再去睡覺。然而,他回一瞥後,卻又是打消了心里的這個想法。
從古至今,雅士夜讀書,身邊總少不了紅袖添香的美事兒。眼下,方母已經搬到她過去的住所去了,整個內院新宅中的主人唯有方興一人。此時此刻,方興挑燈讀書,身邊自然也少了那兩位丫頭的身影。
梁夢紫、梁夢幽兩姐妹,方興還不慣使喚,便早早令她們各去睡覺。而竹兒和小依,這兩個丫頭卻偏偏要守著他。少年郎猶豫了片刻,也便同意了。不過,他並不需要這兩個丫頭捧硯研墨,就讓她們在一旁自顧玩耍,自己一個人專心讀書。
現在,方興將十萬字的文章看完了,回一看,那兩個小丫頭卻已經都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感到奇怪的方興,又看了看時間,他吃完飯,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現在也不過是戌時三刻。若按他前世的算法而言,也就是在晚上七點四十五分的樣子。
方興先是對兩個丫頭如此渴睡大呼不解,稍稍愣了一下,他這才想起來,他所身處的世界已經變得太多了。時下的社會,夜里並沒有太多可以玩耍的地方,夜生活極其單調,在夜里人們往往早早就睡了。因而在這個時間段,方興精神抖擻,不知疲倦,可兩個小女孩子卻已經忍不住瞌睡了。
放下手上的文案,方興回過頭來專心的看著那兩個打瞌睡的丫頭。只見竹兒正坐在椅子上,把雙手當做枕頭,半依半趴著茶幾,眼下睡得正香。這個貪吃的丫頭,就是在睡夢中還時不時用舌頭舌忝舌忝嘴唇,真是可愛極了。
方興竊笑幾聲,又去看小依。面對瞌睡蟲的攻勢,她還好一點。此時的小依,還能用小手托著下巴,時不時點一點小腦袋。雖然迷迷糊糊的一副睡懨懨的樣子,但是卻還沒有完全睡著,不過她臉上的那一抹因熬夜所生的憔悴真讓人憐惜。
看到這兩個小女孩如此模樣,方興想了想便心道︰「也罷,這些資料明天再看也成,現在且讓她們睡去吧。」
按理說,陪著主人守夜,打瞌睡乃至睡著了,這可是該罰的錯事。然而,方興和尋常人不同,他即便已經身為尊貴的世家子,一言可殺千百人,可他依舊還沒有學會那種把奴僕性命不當回事的做派,更沒有摧殘小女孩的黑心腸。
他看到兩個忍不住瞌睡的丫頭,心里想到的並不是懲罰,而卻是有些過意不去。
方興已是煉氣士,身體強健,可以熬夜。可這兩個丫頭卻還年輕,又正在長身體的時段,要讓這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陪著他熬夜,方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禽獸不如。
不過,方興卻是忘記了,他自己也不過才剛剛度過十六歲的生日,在這個世界也還只是一位少年郎罷了。少年老成的他沒有現,自己的心態在經歷了兩世靈魂合一之後,已經變得極其老成,尤其是在照顧身邊人的方面,他更是有著一種極其成熟的責任感。
微微蹙起眉頭,方興是有些責怪自己僅僅為了一點紅袖添香的旖旎,就讓這兩個丫頭受了一場熬夜之苦。于是,心存歉意的方興輕輕推開坐椅子走了出來,決定要將她們都趕去睡覺。
走近時,他看見竹兒在睡夢中都是滿臉的陶醉之色;天真而端雅秀麗的臉蛋上,小小的酒窩都蕩漾起來了;長長的睫毛,不時微微抖動;俏麗的鼻子,也時不時漫無目睹的嗅著,而那雙微翹而潤濕的嘴唇上,也常有如蛇的舌頭舌忝上一舌忝。——活月兌月兌像一只小狗在睡夢中嗅到紅燒肉的樣子,那份天然純潔的憨態真無一不令方興怦然心動。
就在這時,他也留意到竹兒側面的那盞油燈,離她的臉蛋似乎也太近了一點,他不由道了一句︰「這個丫頭就這麼睡著了,也不怕被燙著。」然而,在方興視線未及之處,他並沒有看到有根蠟燭被竹兒偷偷放在她的腳邊。
那根被竹兒偷偷掰斷的粗短紅燭,眼下正對著她嬌女敕的皮膚不停的吞吐著火苗,現在已然都快要燒盡了……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