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興現在總算明白了——為何那日他提筆寫完‘善待之’三個字後,竟能從思思的臉上,察覺出幾份對他的親近與暖意的緣故。
原來,她當時就能感覺到他心里流淌過的那份暖流,她知道他並非惡徒。
「原來我是個好人?」听了思思稱贊他的話,少年郎舌尖略有些泛苦,他慢慢走上去,走到思思面前。
有一個聲音在他腦力隱隱作響——‘對方已經答應要為自己保密了,你就應該上去客套幾句,說幾句好听的話,讓對方更加堅定保守秘密的諾言呀!快說呀,說幾句好話,即便是虛與委蛇的廢話,也該說些呀!’
可是,方興迎著她純潔的眼神,心頭一時千頭萬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唯有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思思的故事中殘酷與她說話時的冷靜平和,形成強烈的反差,讓少年郎心頭一陣苦澀,不由為她以前所遭受的那些傷害而揪心。
方興可以把自己受過的一切挫折視作磨練,且如飲甘露。因為挫折所帶來的痛苦和磨練所帶來的進步,兩者相輔相成。其中滋味,如人之飲水冷暖自知,唯有飲者方才自知之,滋味是甘還是澀,全然不足以與外人道哉。
然而,每次看到這些純潔無染的稚女敕眼神時,方興卻總是無法接受任何在她們身上生的痛苦;
面對無名村落中的女孩,方興是如此;面對靠山屯中的兩姐妹,他亦是如此;
現在,面對眼前這位一言一語絲毫不見神色波動,並將自己灰暗記憶說的波瀾無驚的少女,他還是如此……
听思思靜靜講述往過經歷時,方興好想將像她這樣稚女敕卻遭遇最黑暗處境的人,統統納入他的麾下,並逐一掃平她們身上的憂愁,讓她們的歡顏晝日綻放。
在方興的心中總有一股膨脹的**——仿佛就像是患上了強迫癥一樣,方興總是不願意看到有人在他身邊泣淚,他希望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風光明媚的人間樂土。
「這或許就是‘聖德’二字的精粹吧?有關信念的第二道誓言!」方興心中暗忖一句。
隨後,他抿了抿嘴,對思思簡單的一笑。
「謝謝思思。」他輕聲低語了一句,伸手在對方的腦袋上一撫即過,「有麻煩,可以來找我。」
說完,他已經推開門,跨過了門檻。
穿堂風則將思思的最後一句叮囑之語,傳到了他耳中︰「夫人在里屋會晤一個很陌生的客人。內院里還有兩個很厲害的人守著,思思看見他們,眼楮就會痛;有一個人是黑衣老叔叔,平時就在院子里躲著不出門;還有一個是新來的黑衣小叔叔,手上帶著傷,脾氣可能也不好,好人哥哥你可要小心一點不要得罪他們哦!」
方興聞言一笑,自內心的贊道︰「知道了,謝謝思思,你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
方母的居住的閣院共分內中外三層,思思將他送過中層院落,來到內層院落的門口便退下去走了。
只留下方興一個人穿門而入。踏進內層後,不用思思提醒,入目所見之物,就已經讓方興目光一凜。
內層院落之中,各色景致有山水畫一般寫意。不過,美景當中最為顯然的,又要數兩個人的身影了——兩個黑衣黑袍的大漢,各自獨佔一處假山之頂,皆在閉目養神。
只見,其中一人面容蒼老,而身上的氣息卻如同春日勝景中一般活潑,渾身上下都透漏出一種磅礡的生靈之氣。
「氣沖霄漢!氣沖霄漢呀!」方興一眼看到這個人時,就不由心中一驚。
若是放眼整個院落,這個老者的氣息看起來並不深厚,相反他更像是隱藏到整個環境里的一塊石頭,一朵野花,幾乎毫不顯眼。
可是,一旦稍加留意到他,就可以現他身上的氣息,如同拔地而起、誓要和天爭高低的參天巨木!
方興在那一剎拉間,只能從腦海中搜檢出‘氣沖霄漢’四個字,來形容這種沖天而起的強大威勢。
「這分明就是一位近乎是後天宗師品級的存在!」方興心里一驚,旋即又想起思思對他說的話來——‘黑衣老叔叔,平時就在院子里躲著不出門’。
如此,他心中更是生疑——思思應該不會誆騙他。可是方母的閣院他前後已經來過幾次了,他確定自己以前肯定不曾見過這個人。
那麼,此前一直沒有現身的高手,為何在這個時間忽然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是什麼原因,使得這麼一位宗師高手忽然之間從暗地里冒了出來?
方興再次放眼望去,卻見對方身上的黑袍有些眼熟,仔細一辨別,竟是家族影子衛侍的專屬衣裳。
他心想︰「這難道是大舅派來保護母親的家族隱秘力量?」
看到一位實力近乎後天宗師的陌生高手,身披家族影衛制服潛伏在暗中,方興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暗忖道︰「有這樣強力的影衛在,即便戰斗在方家院落打響,也很難有人能夠傷到母親。而且家族手上還有這種底牌未用,就是正宗族老被血屠巨凶擊成重傷,方家在東平的冠族地位也無可動搖!」
這時候,似乎察覺到方興窺視的目光,身披影衛衣裳的老者,陡然睜開雙眼。雙目之冷光爆閃,盡顯其森嚴做派。
然而,他側看到方興的時候,卻又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微微向方興頜示意後,又再次閉目入定。
方興注意到這位老翁在閉目之前,眼光曾經隱蔽的從另外一座假山處掃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又朝另外一座假山看去。
事實上,方興的確是忘事了。他之前被黑衣老者身上的沖霄威勢所驚,一時間倒忘了留意另外一位院內人物了。
現在,他稍瞟眼光,入景之物卻是讓他整個人都不由為之一愣。
佔住了另一座假山的人,也是身披一身勁朗的黑衣。只不過,他的面容卻要比前面那位滄桑老者要年輕的多。
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三十歲)左右。然而,方興卻不敢輕易的斷定這個人的年紀,因為他除了一身氣息凝練渾厚之外,頭頂上還有一朵散著海色雲光的雲朵。
方興眸光一斂,他能夠判斷的出來,那散著海色雲光的雲朵正是慶雲!——慶雲?那可是法相天成的標志性成就!
方興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中年男子的模樣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出頭,年紀尚年輕——相比絕大數多後天宗師的年紀——竟然就已經是一位堂堂後天宗師。
煉氣士從擁有神念後,便是通神第二天修為。
這個境界以采煞為兵為開始,以神念凝結自身神通;期間又經過伐髓洗筋,強化肉身等一系列強化肉軀的作為,貫通全身三百六十五個竅門;最後才看能否得到天意垂青,獲得成就法相慶雲的一份機緣。
正是因為最後一步的機緣甚為飄渺,故而煉氣士們又將最後一步凝結法相的過程,稱之為‘法相天成’,‘天成’兒子,正是寓意成就法相慶雲之難,非天意垂青而不可得。
人的肉身是精氣凝聚而成的,是上天恩賜的真正爐鼎,煉氣士煉氣修行的根本之寶。
完成通神第二天最後一步、法相天成的煉氣士,就意味著將這口上天賜予的爐鼎正式點火開煉了。
日後能否月兌離後天桎梏,晉升先天之道,就完全看這口爐鼎火燒得是否旺盛了。至于法相或慶雲的不同,則是各種修行法門的不同,同時也預示著這口爐鼎燒火時的動靜。
方興曾經看見過正宗族老施展法相時的模樣。
正宗族老的法相,乃大河滔滔,漫天紫霞紛落之景,看上去是美景如畫,可是只要稍一留神,就會覺得一股滔天巨浪,夾帶著紫黑的雲層滾滾殺來。
而眼前這個人的慶雲卻是要平和的多,方興稍加留意,便見慶雲之中不時有浪花飛濺,盡是潮涌潮汐的景色。
其中蘊藏的氣勢,如同波瀾大海一般強勢而浩淼。只不過現在正是風平浪靜的時刻,海面還顯得並不是十分凶險,狂暴的氣勢也稍平歇。
方興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這個人也是家族暗藏的影衛。他心里還頗激動,家族一下子就多了兩張強勁的底牌,他身為世家子也深以為榮。
可是,凝神細看的時候,卻現對方的衣服雖然也是一色玄黑,可是款式和用料都和影子衛侍的專屬服飾都沒有絲毫的關系。
結合了思思的囑咐,方興心想︰這位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思思口中那個新來的黑衣小叔叔了。
至于,思思說他好像受傷了,方興卻看不出來,因為對方體外絲毫無傷。
不過,此人頭頂慶雲的海色雲光不時滲入其體內,也顯露出一些運功療傷的跡象,隱隱證實了思思所言不假。
面對方興好奇的眼神,這位後天宗師既並沒有計較,也沒有睜開眼楮向他頜示意。
後天宗師作為一種純粹強大的力量,無疑值得人去尊重。
方興在兩位強大的後天宗師面前,也不願造次。他對兩位後天宗師一一抱拳施禮後,便輕輕走過內院,頭也不回的徑直往方母的屋子去了。
步伐臨近內屋,母親熟悉的話聲響起,「是興兒吧?直接進來吧。」
推開里屋門扉的那一瞬間,方興心中在想︰「母親現在會晤的那個人是誰?為何又要在這個時刻找我前來呢?」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