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夏小竹試探性地叫喚了一聲，聲音也不大，再加上兩人的距離也不近，本來也沒多大希望對方能應，可沒想到對方的身影一僵，而後竟然轉過頭來，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在季長歌的記憶里，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會叫他大哥，一個是正身在朝中的丞相季玉闌，一個是很多年前那個有些膽小，喜歡露出一臉怯然笑容卻又大膽地想要對他以身相許的小孩子。
季長歌注視著夏小竹，雖然長高了些，在昏暗的夜色里，再加上垂落的發絲的遮擋，也看不太清她的臉，但那氣質至始至終不曾變過，瘦弱的身子，帶著一種怯弱卻又固執的倔強，只需要一眼，他便把她認了出來。
季長歌微微一笑，或許是不常笑的緣故，他笑起來有些僵硬，但卻讓人感覺到溫和，朝著夏小竹招了招手，讓她在他身邊坐下。
在軍營里踫見熟人，一直出逃無望的夏小竹心里終于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高興地跑上前，在季長歌的旁邊坐下，一時間，沒有注意，那些巡邏的士兵在望向季長歌時的崇敬與狂熱，更加沒有注意，他們在看向她能夠離季長歌如此之近時的驚詫
夏小竹扭過頭，凝視著季長歌，他沒有穿鎧甲，只是穿了一件算得上是單薄的長衫，不管是在這所有人都穿著鎧甲的軍營里，還是在這大冬天只穿著一件薄衫，都有些另類。
五年不見，季長歌那張臉的輪廓雖然依舊，但卻滄桑了很多，再不復以前那般稚女敕，薄唇習慣性的抿起，堅毅而又沉默。
季長歌這樣的人，很容易讓人對他產生依賴，穩重不焦躁，內斂不多言，似乎信任他，依賴他，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直如浮萍般漂泊無依的夏小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突然覺得在軍營里當一個伙頭兵也挺好的，被人發現她是女子身份也不再那麼可怕。
「大哥，你也來參軍殺敵嗎？」。
「嗯。」
「大哥，你和二哥過得好嗎？」。
「嗯。」
「大哥，我過得不好，東樓哥哥要娶柳尚書的千金，不要我了，我很傷心。」
即使已經過了半年，但每當夏小竹想起東樓哥哥不要她了，心里就疼得難受，黯然著一張小臉，雙手抱著雙膝，頭埋進雙腿間，眼淚也有些控制不住一滴一滴地流落下來。
半年來，風餐露宿，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哪里有說話的，如今，踫見曾經也對她挺好的大哥，心中的苦悶再也控制不住想要發泄出來，她真的是太難受了，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里，她沒了家，沒了親人，身上的盤纏也在一天一天的變少，那時候的她，甚至不敢去想，她身上的錢用完以後，她該怎麼辦。
她很恐慌
季長歌轉過頭，看著夏小竹，一身的落魄淒涼，也不知道今晚的月亮太美的緣故，讓他竟然產生了錯覺，只想把夏小竹好好地抱在懷里撫慰一番，只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已經以身相許了就應然讓他負責她的飯食，她應該是在他對顧東樓動手以後張牙舞爪地想要與他拼命的孩子，她應該是充滿活力的，不該這樣死氣沉沉。
「男子長大了，就會娶妻生子，生活的重心也會轉移到自己的家庭上，他不是不要你，只是他要對自己的家庭負責，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玩鬧」
季長歌明顯是理解錯了，只以為顧東樓娶了妻，在有些方面忽略了夏小竹，讓她感覺到失落，只是，他哪里知道，顧東樓是真的不要她了，很有可能後半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里。
夏小竹只是沉默著，難受著自己的難受，好久，她才冒出一句︰「不是玩鬧，從來不是玩鬧，他說會在生了一個孩子之後便來參軍，他說他想當將軍，我就一直在想，在他離開之後，我會怎樣努力撫養他的孩子，怎樣去照顧他的父母，怎樣在平凡的生活中平靜等待，我甚至想著，他在當了一名將軍之後，會在回家的時候，輕輕地推開門，然後微笑地看著我，說著，‘我回來了。’我還想著，那時候，我該有多激動多開心，這些，我從來都是認真的」
「為什麼你就認為我是在玩鬧呢，為什麼東樓哥哥會食言呢？」
「對不起」季長歌鄭重地回答，上一次說這三個字的時候，記憶力已經不清楚了，以前和季玉闌住在山上，一個只知道看書，一個只知道練武，哪有對不起之說，後來他當了將軍，身居高位，誰還有膽子接他一句對不起
不過，即使這三個字季長歌很久未曾說過，但此時說起來，也沒有絲毫的勉強與違和感，而且，他心里也不是沒有愧疚的，看著夏小竹如此難過，他心里也不好受。
按理說，他能在五年之內，建立如此高的威望，心腸絕對不是什麼軟，他的心，他的命都為國家而存，見多了生死，見多了絕望，心里的堅冰越來越厚，厚道他以為這輩子這層堅冰都不會被打破，可如今卻發現，有這麼一個人能夠很輕易地影響他的情緒，波動了她的心扉，似乎在她的面前，那層厚厚的堅冰根本不存在。
想到這里，季長歌皺了皺眉，這種現象很不好，對他而言，是極為危險的，他充分了解他對于敵人的威懾力，也了解他這個人對士氣的凝聚力，這樣的情況看似良好，可若他有一個不測，他好不容易才訓練出來的軍隊可能會為之潰散，花費大力氣用了多少條命才搶回來的城池有可能又會被敵軍重新佔領，那種狀況，他怎麼可以忍受
季長歌看著夏小竹，有些復雜，要想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消失，只有唯一一個辦法，那便是從此之後，不再見她，甚至于隨便找一個借口處決了她
可就在這時，夏小竹突然出聲︰「大哥，我娘不見了，東樓哥哥要娶別人了，就連爹也是假的，你呢，你會像他們一樣棄我于不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