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歌被問得心神一震，心中有種淡淡的心酸，面前這個孩子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對她稍稍好一點，她便會捧上自己的整顆心，全心全意地對你，毫無雜念，就像當初在雲霧峰上，為了感激，小小年紀的她將山上的活全部攬了下來，他練武，天氣炎熱，很容易口渴，也很容易出汗，可不管什麼時候，他想要休息的時候，旁邊陰涼處都會放著一碗水，一張被*淨的毛巾。
這個問題，季長歌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承諾一旦應承下，哪怕是失去性命也必須遵守，可他作為一名將軍，能給國家承諾，能給屬下承諾，唯獨不能對單單一個人承諾。
季長歌沉默了下來，抬起手，揉了揉夏小竹的腦袋。
雖然沒有說話，但只有季長歌知道，他不忍心了，剛剛一閃而過的念頭，什麼隨便找一個借口處決她的念頭，他不忍心了。
「天氣寒，快回去吧」
說罷，季長歌不等夏小竹回答，便站起身來，轉身離開，既然忍不下心處決了她，那便只能不見她
不見心就不會軟，心不軟那他還是沒有弱點的天明將軍
夏小竹淚眼朦朧地看著季長歌的背影，視線如同那天穿著嫁衣被拒之門外一般模糊，一眨眼，淚滴落，滴在手背，還帶著一點微弱的溫度。
低下頭，呆呆地看著地面，而後猛地抬起手，用袖子往臉上一擦，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淚痕猶在臉上，被有些冰涼的風一吹，有些刺疼，夏小竹卻不怎麼在意，她想著，她真是傻透了，無緣無故地就去對別人說這樣的話，誰會答應？
次日，夏小竹起來干活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好像身邊的那些戰友對她更親切了，好像不管她做什麼，也沒有那種時時刻刻被人盯著的感覺了，好像不管去哪里，都沒人攔著了。
夏小竹雖覺得事有蹊蹺，但也沒去問為什麼，老老實實的做飯，在看到所有人排隊打完飯之後，這麼多個碩大的蒸籠里，有些地方沾著米飯，夏小竹想著黑子哥天天在她面前耳提面命說軍隊里糧食緊缺，士兵只能吃個半飽，便想著把這些米飯全都收集起來，雖然看著很少，都是一粒飯一粒飯的，但這麼多的蒸籠，若真的收集起來，也是不小的數目。
說干就干，夏小竹擦干淨手，小心而又細致地一粒飯一粒飯收集起來，大半個時辰下來，竟然收集到了巴掌大的飯團，夏小竹很高興，小心地放好，準備晚上的時候給大哥吃，至于昨晚的沉默，她也沒有過多的糾結，睡一覺起來也沒多難受，相反，這半年來郁結的情緒經過昨晚的發泄之後好了不少。
可到了晚上，夏小竹興高采烈地拿著飯團到了昨晚兩人見面的位置，卻發現那里空無人影，心里一陣失落，想要找人問問他在哪里，卻猛然發現，她根本不知道大哥叫什麼名字，她只知道以前在雲霧峰的時候，東樓哥哥有時候憤怒地吼出二哥的名字來，但對于大哥，東樓哥哥是敬畏的，從來沒有直呼過他的名字，而她也從來沒有去問過。
夏小竹茫然地站在原地，渾身冰涼
落寞地低下頭，夏小竹手里拿著飯團，慢慢的往回走。
回到帳篷，夏小竹坐在自己的木板床上，听著同一個帳篷里別的士兵打出來的響亮呼嚕聲，愣愣的，而後把飯團一點一點的放在嘴邊嚼，沒有什麼味道，真難吃
而後，夏小竹賭氣般地大口大口吃起來，渾淪吞棗，使勁的吞咽，也不管自己難不難受，吃完之後，夏小竹把鞋一月兌，躺上床，把被子一蓋，睡覺
連續好多天，夏小竹都捏好了飯團，到兩人相遇的地方去找人，可每一次都是高高興興的去，失失落落的回來，每一次都泄氣再加賭氣的把沒滋沒味的飯團大口大口的吞下，然後睡覺。
可這樣子一次兩次還好，長期下來，睡前吃食會對胃造成極大的負擔，再加上這半年來，夏小竹飲食也不是特別的規律，沒多長時間，夏小竹便受不了了，肚子半夜疼得她直冒虛汗。
胃一抽一抽的疼，雙手捂著肚子，絞著被子，骨節發白，想要叫出聲，卻發現喉嚨發不出一點的聲音，窒息般的難受。
她不想死，哪怕被顧東樓拒之門外，成為別人心中的笑談，她也不曾想過要輕生，她想要活下去
艱難地伸出一只手，一點一點地向前爬動，而後一手將床邊架子上的物品掃落在地，頓時，帳篷里響起一陣 里啪啦的聲音，將帳篷里別的人全部驚醒。
見那些士兵紛紛起床走向她，夏小竹吐出一口鮮血，隨後暈厥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這天，季長歌心神有些不寧，還以為敵軍會搞什麼突襲，可他到各個地方親自檢查了一番，並沒有出現什麼漏洞，還以為是自己多想了，直到午飯時間，近衛將中午的飯菜端進帳篷，季長歌嘗了嘗，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每個人做飯炒菜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味道，哪怕一樣的食材，做出來的味道也是不一樣的，五年前，季長歌在長期吃烤肉或者稀粥下咸菜的情況下吃了夏小竹做的大半個月飯菜，那種味道，並不是多好，至少酒樓的大廚是比不上的，但那種味道卻有一種讓人銘刻于心的感覺。
前段時間，他吃著夏小竹做的飯菜，只覺得熟悉，一時沒有想起來，直到夏小竹出現的那一刻，不用問，他也知，她在軍營里哪個地方。
可今天，飯菜不是她做的，想到前段日子奸細想下毒而害死了所有伙房的人的情況時，季長歌心中一緊，立馬將近衛喚了進來，問道︰「今天伙房可出現了什麼情況？」
近衛一驚，心中思索著難道前兩天軍營流傳的說法是真的？只不過，這個念頭只在腦袋中轉了一圈，便消失無影，想著今天伙房里並沒有什麼異常上報，便答道︰「回將軍，並無異常情況」
雖然听到這樣的回答，但季長歌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放松下來，皺著眉頭，想著既然不能給自己帶來弱點，便要狠下心不去看她，而後干脆看著面前的模型地形圖，可看了大半個時辰，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看進去，心里煩躁得不行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季長歌猛地走出了帳篷，一直守在帳篷外的幾名近衛立馬跟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除了帳篷，季長歌反而不急了，緩緩地在軍營里走動，這時候，有些士兵還在操練，季長歌踱步而來，好似在巡視，頓時，本來有些疲憊的士兵精神百倍，狂熱地看著他，紛紛拿出比平時多上好幾倍的干勁操練著，季長歌緩緩地點頭，而後對某些個別的士兵指點了一番，季長歌的語氣並沒有多凶，干練簡潔，但就是讓那些士兵心驚膽戰，在興奮雀躍的同時又有些惶恐，可偏偏，別的士兵看著這些被罵的士兵時充滿了嫉妒與羨慕，紛紛更努力讓自己練好。
其實，士兵一天操練的時間並沒有多少，並不是他們偷懶，或者是有別的事情做，而是營養跟不上，食物不僅不夠，而且營養不高，只有準備打仗或者打仗大勝的時候，才會吃上一頓肉，營養跟不上，若操練的時間太少，則會出現暈厥現象，若這時候，敵軍突襲，整個軍隊就算不全軍覆沒，也會損失巨大，可士兵一天不操練手便生疏了，便大家輪換來。
本來操練的時間就不長，季長歌也不常常出來巡視，若恰好在操練的時間里踫見季長歌出來巡視，並且指點，幾率小之又小，這時候，所有士兵激動得跟個什麼似的。
其實，想要季長歌經常性地指導，也不是不行，那便是加入精英部隊，精英部隊的待遇比普通士兵高上好大一截，不管是兵器還是鎧甲，永遠是最好的，而且，精英部隊是和季長歌一起訓練的，十名從精英部隊出來的士兵挑戰普通軍隊里的百名士兵都沒有問題。
但能夠得到這樣的成果，可想而知，精英部隊的訓練又會怎樣的殘酷
想要進去，並不是任何人都行的，不僅身體素質要過關，還要有非常人的毅力
即便這樣，還是有不少人想要進去，誰心中不曾有過夢想，誰不想成為別人仰望的存在，吃點苦嘗點累算什麼
季長歌在指點幾人之後，又站在台上整體上看了看，而後轉身離開，又在別的地方轉了轉，每一次都會停下來仔細地觀看一番，遇見不對的地方還會上前去糾正，在軍營里轉了一大圈，一行人終于來到了伙房，此時，已經是做晚飯的時間，別的地方都去查看過，就連軍營前方做的陷馬坑都好好檢查了一番，所以季長歌來到伙房時，並沒有什麼人感覺到奇怪。
進了伙房，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伙房里，幾十口大鍋同時同時運作，升騰的白霧讓伙房里的視線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士兵見季長歌來了，並沒有任何的驚詫，顯然得到了事先的通知，可還是激動得立馬上前來行禮。
季長歌瞥了一眼這些行禮之人，在其中並沒有找到夏小竹，有些失望，想著這樣挺好，至少他已經如此費盡心思想要看她是否安好，可就這樣離開，卻有些不甘心，破天荒地問了一句領頭的黑子︰「人都到齊了嗎？」。
黑子受寵若驚，恭恭敬敬地彎著腰，哪有平時有人做錯了事而破口大罵的凶悍模樣，回答道︰「回將軍，除了因生病在床的夏小以外，別的人全部到齊」
「夏小？」
「就是一個月前王隊長從外面招來的伙頭軍，昨晚突發疾病，正臥病在床」黑子小心翼翼地回答著，慶幸著夏小竹在來的時候，便教會了這一百名伙頭兵做飯，以至于在她臥病的時候，並沒有出現一個月前的情況，不然，將軍親自來勘察，還真不知怎麼交代
「嚴重嗎？」。
「回將軍，軍醫已來看過，是胃出血，只需要服過幾副藥，以後的飲食注意一些，便沒什麼大問題了」
季長歌點點頭，看著面前這些在這冰涼的大天氣里卻熱得大汗淋淋的士兵，喊道︰「大家辛苦了」
一句話並什麼都管用，讓所有人為之激動，大喊著︰「不辛苦」
季長歌眉頭舒展了幾分，點點頭，便轉身出了伙房，感受著與剛才幾乎天差地別的溫度，季長歌吸了口氣，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而在那掌心，有著一排深深的指甲印
季長歌繼續往前走，繼續巡視，繼續慰問，直到再次踏入自己的帳篷
好不容易到了夜晚，季長歌沒讓任何人發現溜出了帳篷，急切地一路來到了伙頭軍的帳篷區域，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一間，便一間一間的找，終于在最後一間帳篷靠門簾的位置發現了她。
帳篷里光線很暗，但並不影響他的視線，幾天沒見，她似乎又瘦弱了幾分，臉色也慘白得讓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季長歌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臉，還是記憶中那般光滑，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觸電似的猛地把手伸了回來，將頭扭向一般。
半晌，季長歌才重新回過頭來，從被子里拿出夏小竹溫熱的手，握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一點一點的將內力運送了進去。
或許是太過舒服的緣故，夏小竹小聲的申吟了一番，嚇得季長歌差點把她的手扔開掉頭就走，而後發現她並未醒來的時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又繼續輸送著內力。
等到夏小竹的臉重新恢復紅潤的時候，季長歌才停止下來，將她的手重新放進被子，不想再呆下去以免發生意外，站起身來，就準備離開，可腳還沒踏出去，手便被人抓住，季長歌回過頭來，便看到夏小竹正對著他言笑晏晏。
「大哥，你是不是來看我的？」夏小竹似乎忘記了昨晚生病時的疼痛，喜滋滋地說著，一雙眼楮閃亮閃亮的，世界上還有幾天不管怎麼找都沒找到的人卻突然發現這人在你睡覺醒來時睜開眼就看到這事更來得驚喜嗎？
「大哥，為什麼這幾天找不到你？」驚喜過後，夏小竹便是滿肚子的委屈，這些天，她滿心歡喜地捏了飯團想要給他，到頭來卻送不出去，還害得自己生病。
季長歌有些啞然，他能說他是故意不出現的嗎？重新坐了下來，輕輕一笑，「你也知道，軍營里不能隨意走動，我心里雖有掛念，卻沒有辦法，可今天听人說你生了病，便偷偷地來看看你」
夏小竹咧嘴一笑，忽然，她想起了什麼，立馬坐了起來，小聲而又神秘地說著︰「大哥，我有東西要給你，你閉上眼楮，不準偷看」
季長歌無奈地笑了笑，合作地閉上了眼，心里卻奇怪著她會拿什麼東西給他，夏小竹偷偷一笑，從床榻旁邊架子上的一個小盒子里拿出一個飯團來，這是她今天傍晚的時候弄的，她只是輕微的胃出血，並不是很嚴重，到了今天下午的時候，雖然身子還有些虛弱，但已經能到處走動，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形成了習慣的緣故，看到空了的蒸籠放在一邊的時候，夏小竹便又開始去捏飯團，想著萬一今天晚上遇見了大哥呢，她是在太了解吃不飽還要辛苦訓練是什麼感受，她不想放過這個萬一
誰知，捏好了飯團之後，她累得厲害，便想著回帳篷休息一個時辰，沒曾想，再次醒來的時候，想要找的人竟然真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夏小竹將已經有些冰涼的飯團放在季長歌的手心，得意洋洋地說著︰「快吃吧，我听說你們士兵吃不飽，這可是我特意給你收集的」
季長歌看著手中只不過半個巴掌大的飯團，覺得它似有千斤重，有著他承載不起的重量，這是第一次，有人擔心他吃不飽飯千辛萬苦地為他收集著事物。
其實，他身為將軍，哪會吃不飽，而且，他內力深厚，幾頓不吃也沒問題，怎會稀罕一個飯團
只是，看著她那張期待著表揚的臉，哪里舍得拒絕，伸出手拍拍她的臉，「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夏小竹有些可愛地搖頭晃腦，「我收集的時候很開心的，不辛苦，而且，大哥，你以後每天這個時候都偷偷來找我吧，我給你飯團」
「好」
季長歌點點頭。
點頭很容易，承諾也很容易，但要遵守承諾卻很難很難，這一刻，季長歌忽然不想去想其他，應了下來，而且，有什麼理由不應呢，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小小的伙頭軍，即使對他的影響大了些，可哪里能夠達到危及到國家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