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模未時,頭頂上的太陽照的正烈,瑾樂拿了扇子擋在上方,可添香還是覺得頭痛的厲害,胃里也不舒服,只得一只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捂著胃,不時的干嘔讓她沒辦法捋出一個清晰的頭緒,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亂成了一團,此時她真恨這個落後的世界,要是咋現代,一個電話打過去便也能知道小喬的想法了。
可現在不成,除了猜,還是猜。
門口一陣***動,雜沓的腳步聲漸漸行進,添香心頭一跳立即站起身,以為是小喬回來,不想抬眼看去卻是三夫人喬氏乘著轎輦進門。
這對添香來說無疑更是頭痛加心煩,腦仁跟著跳了兩跳,硬著頭皮過去向喬氏行禮。
喬氏穿了一套翠綠的繡著桃葉的深衣,脖頸處露出一小條白膩的肌膚,將戴在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襯得煜煜生輝,也是她膚白勝雪,才把這綠襯紅穿的既亮麗又得體,依舊是精致的妝容,兩頰的胭脂粉女敕的春風桃李賽芙蓉,姿容比起素面朝天的添香更顯生動美貌茆。
添香每見一次都覺得喬氏這輩子做女人已經做到了極致,無一處不釋放著濃濃的女人味,即便她已年近四旬,卻說是小喬的姐姐都有人信。
「媳婦給三娘請安,三娘安好。」俯身下去,便是僵持的等下去。
她知道喬氏不喜自己,甚至是莫名的厭惡,已猜到請安恐怕也不是那麼好混過去的,果不其然,喬氏就這麼讓自己在這半屈著身子,既不叫起,也不言語。耳邊是下人們極細聲的吸氣,因過于安靜添香听的清楚,直感覺再不叫起就得蹲下去的時候,余光里一裙裾動了動,喬氏終于出聲,「起吧。蚊」
紫歆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醉的馬添香,立直身子,輕聲問了句,「少夫人沒事吧。」
添香無聲的搖搖頭。
「怎麼?施禮也累著你了?真是嬌貴的緊。」喬氏不緊不慢的諷刺著,哼了聲,「坐吧,別等小喬回來心疼你,又來怨怪我這個親娘。」
添香又俯了俯身才由紫歆扶著退到一邊,哪里還能坐美人塌,有下人搬來一把椅子,紫歆扶她坐下。
之前瑾樂一直拿把扇子擋著太陽光,這會兒也不好上前來了,熾烈的光線直直的曬到頭頂、肩膀上,不消片刻便覺得頭暈眼花,喉尖發緊,後脊梁全被汗蹋的難受。
再瞧喬氏,下了轎輦直接坐到美人塌上,後有侍從撐了湖水綠的羅傘,兩邊還有打扇的,另有侍從變戲法似的端來冰鎮飲品,那排場和貴妃差不了多少,可又比貴妃待遇好,貴妃用的都是太監,喬氏用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美少年。
添香暗暗嘆了口氣,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不知道啥時候自己也能到媳婦面前耀武揚威。
喬氏細嚼慢咽的品了一盅冷飲,漫不經心的道︰「把這個也盛一碗給少夫人解解暑氣。」
有侍從應了聲「是」,小心仔細的盛了一盅端到馬添香身前,瑾樂上前一步接過來,暗暗的與紫歆對視了一眼,紫歆皺眉盯著那盅飲品看了一眼,輕聲在馬添香跟前道︰「少夫人,是冰煮香蘭葉,要喝點嗎?」
添香點頭,怎麼可能搖頭?即便她不想喝。
瑾樂遞給紫歆,紫歆接的時候手指微微一錯,瑾樂亦沒等她拿穩就松開手,結果那盅冰飲直直掉到草坪里。
添香一愣,第一反應是飲品灑了,隨即耳邊響起喬氏的慵懶的調子,「下人手腳這麼不利索留著做什麼?打發了吧。」
「呃……」
「求少夫人責罰!」紫歆、瑾樂雙雙跪下去。
「不舍得?身為主子,賞罰一定要分明,不可偏持。」喬氏半張著嫣紅的唇,自有侍從將剝好的葡萄果肉送入她口中,看的添香直咽口水。
正所為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報應全到。可這才一個時辰報應就來了,剛攆走紫憐、瑾雲,喬氏就親自殺來了,添香真心覺得喬氏今天一定閑的蛋疼,再不就是專門和自己過不去,不過兩個下人也非得干涉她。
這次不是不符合規矩,是賞罰不分明。
也好,知道喬氏來的目的與自己的逃跑無關也算是一件好事,事情果然要多角度看,而且她反正是要逃走的,這些下人早晚都是要從哪來回哪去,于是從善如流道︰「三娘教導的是,帶紫歆、瑾樂回大夫人那去。」
紫歆、瑾樂也知道喬氏是來找茬的,可沒想到剛才在處理紫憐、瑾雲上顯出威勢的少夫人一轉眼就成了小貓兒,一句都沒反駁就將兩人處置了,紫歆呆愣住,瑾樂偷偷拉了拉紫歆的衣袖,沉默的拉著她給少夫人磕頭,然後扯著她起身隨下人離開。
添香對這八個下人沒什麼感情,主要是人多,每天走馬燈的在她身邊換來換去,也沒個正經說句體己話的,若說印象深的許就是紫歆和瑾樂二人,這麼一走她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本就不該做什麼陸家少夫人,本就不該和這些人有什麼關聯。
喬氏心里怔然,這丫頭明明長了一雙倔強的眸子,偏自己怎麼說她怎麼是?莫不是也曉得虧欠小喬的對她這個婆婆另眼相待,還是別有目的蓄意不發?
喬氏沒了發難的話頭,添香身邊則又少兩個,八仙成了F4。
坐著又喝了一會兒茶,喬氏覺著沒什麼意思,便上下打量添香看,見她臉上一點胭粉沒擦,微微蹙眉,道︰「既嫁了人便不能隨著自己的性子來,回頭讓紫憐拿幾盒胭脂給你,女為悅己者容,素面朝天的丈夫們見了心里也是不喜的。」
「多謝三娘。」添香木偶似的應聲。
「別以為這些東西是給你的,我是怕我們小喬見了你這模樣心里憋屈,外面的女人啊都跟朵花似的艷著呢,你若是沒本事留住爺們的心可怪不著旁人。」喬氏像是說的不耐煩似的斜了一眼。
添香趕緊又點頭,「三娘說的是。」
「瞧瞧你這身衣裳,小喬喜桃色,你那衣櫃里多備著幾件新穎樣式的,打扮鮮亮著點,把你那身蠻夷的習氣改掉,你若是個招人疼的小喬也不會和那些個瘋丫頭出去玩鬧,別說我這個做婆婆的不護著你,有理沒理的全在丈夫的一張嘴。」「是,媳婦曉得了。」
喬氏張了張嘴正打算繼續說,可一瞧添香的態度,轉念心里又不高興了,端起茶抿了一口,重重的往侍從的手掌中一撩,侍從嚇的身子一抖,差點將茶盞打翻在地,緊快的跪在地上,低矮著身子默不作聲的請罪。
喬氏瞅了眼新買來的這個長得雖清俊卻跟個啞巴似的不懂情趣的侍從,心頭一陣煩躁,抬腳踢上他的肩頭,就見那侍從身子一歪坐到地上,僅一瞬又連忙爬起來跪在那。
喬氏冷冷的看了一眼,對馬添香道︰「三爺這兒不能沒人打理,我再給你撥兩個使喚人。」蔥白的蘭花指一翹,指了指那跪在地上的侍從,「這個。」然後手指一轉,又點了一個,「還有這個,你們兩個去服侍少夫人。」
兩個都是侍從,添香木訥的抬頭,想說什麼,再一看一臉冷落冰霜的小喬娘,想說的又都咽下去了,隨便吧,反正她今晚就要走了。
添香自認從小就是合群的孩子,雖不是走哪都花見花開可也不至于到哪都遭白眼,偏偏在喬氏跟前無話可說,且再低眉順眼也不招待見。
喬氏又是一聲不耐煩的嘆氣,站起身,腰身婀娜的扭轉,立時有侍從過來輕柔的扶著她的手腕子,那樣子像伺候女王一樣,喬氏端睨著添香,似乎也深覺和這個媳婦沒法溝通,道︰「去換身衣裳,梳妝打扮一番,你丈夫晚上回來許會疼你。」
「是……呃……三娘慢走。」再心不在焉添香也因著喬氏這麼直白的話弄的臉臊,緊低著頭把一直想說的說出來了,在喬氏還沒說要走的時候她先開口送客了。
喬氏臉色果然沉到了底,好好的妝容看著卻滲挺慌,添香身子一抖,忙垂下眼簾避開那刀光劍影的眸光,鴕鳥到底。
「罷了,你不願意听我好意教你我又何必在這兒礙眼?走,去大夫人那兒。」喬氏翻了個白眼,裊裊行上轎輦,步履是那樣的輕軟,背影線條柔若無骨。
添香呆呆的看著,吶吶道︰「三娘慢走。」
喬氏似懶得再看她,坐上轎輦連頭都沒回,身後一隊美少年亦風姿各異的跟著離開。
目視喬氏走遠,添香轉身一點點的又坐到椅子上,天沒那麼熱了,轉眼的工夫似乎就是初秋,皮膚上汗毛都在瑟瑟的發抖,有個這樣的娘在陸家,她突然特別敬佩小喬逃婚的壯舉,太不容易了。
送走了喬氏,添香還沒喘口氣大夫人那邊的孫媽媽就來了。
畢竟是大夫人身邊的老人,添香不敢怠慢,吩咐搬椅子讓她坐下,孫媽媽極有規矩,立在那道︰「尊卑有別,奴才不敢。」
「那好,不知孫媽媽來有什麼事?」她現在已經是有氣無力。
「大夫人說紫歆、瑾樂兩個已經是少夫人手底下的人了,有了錯就罰,重罰就是活活打死也無礙。」說著孫媽媽遞過來一張信箋,紫瓊連忙接過來交到添香手里,孫媽媽一邊等添香打開看,一邊說︰「這便是那兩個奴才的賣身契,一並交給少夫人,是打是賣由少夫人發落。」
添香看著有些發舊的紙上三兩行字一個手印,眼角砰砰直跳,一張紙要了一個人的自由,果真是封建社會,不給人一點活路,她本來想從哪來打發哪去,如今看來想法真是過于幼稚了,紫憐、瑾雲才攆走喬氏隨即又送來兩個,毀了她在下人面前的威懾,而大夫人更是直接將紫歆、瑾樂趕了回來,不軟不硬的甩了她一耳光,今兒鬧的事她算是徹底的顏面盡失。
捏著薄薄的兩張紙,添香唇緊抿,好一會兒才道︰「煩勞孫媽媽向大夫人帶個話。」
孫媽媽看過來,就听添香緩緩道︰「就說媳婦知曉了。」孫媽媽眼皮一耷拉,躬身說了聲,「是。」隨後俯了俯身轉身離開。
紫歆、瑾樂自剛才就跪在地上,緊低著頭。
喬氏送來的兩個白白淨淨的少年立在一旁,同樣也緊低著頭。
添香只覺得再沒有比她心大的了,不然早就氣也氣死,站起身又看了眼大門口,小喬依舊不見人影,頓覺草坪不是什麼好地方,想等的人等不來,不想看到的接踵不斷。
「都別跪著了。」這話自然是對紫歆、瑾樂說的,說完她轉身朝臥房走去。
倒也不是真的就听喬氏的話了,只精神怠倦,心神難安,命人放了梔子花的裕湯水溫調試的不冷不熱,照舊由紫歆、紫瓊侍候著袍了會兒澡,人都水能讓心靜下來,可今兒卻恰恰相反,添香不論是靠著還是坐直了身子,仍覺得四處都有窺視的眼楮,令她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沒多大工夫她就從浴桶里爬出來,換了桃色挑金線的衣裳,腰帶的邊角針腳細密的瓖嵌著小珠子,看著非金非銀,模著倒向是自己做布偶用的漆色的木珠,紫瓊、紫歆兩個看那珠子都是一愣,頗為稀奇的樣子。
「木珠子。」這東西窮人家的孩子應該都認識,有些貧民女人頭上的絹花和簪子都用這種珠子,好的漆色和木質,許能體面些。
紫歆點點頭卻並沒接話,大概是被剛才添香將她貶回大夫人那還生著氣,心里總是多了一層隔閡。尷尬幾秒鐘,紫瓊恭敬道︰「是木珠子,檀香木的質地,漆色也鮮亮,裱在腰帶上正好看。」
添香也沒多想,待她們給自己系好腰帶便將這茬給丟開了。
待坐到銅鏡前,平日給她梳頭次數最多的紫歆卻退到了一邊,添香自己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發現半天沒人接手有些奇怪的扭頭往兩邊看了看,這才發現紫歆沉著嘴角,紫瓊的眉頭都要擰一起去了。
原來享受也是一種習慣,才被人侍候了兩天她就不習慣自己穿衣梳頭了,添香並沒有想責罰誰,自己苦笑一下,繼續梳著。紫瓊看了兩眼紫歆,微微上前來小聲道︰「少夫人,听說三夫人身邊的侍從梳頭的手藝極好,不如讓那兩個進來試試,梳出來的樣式許能讓三爺歡喜。」
「嗯。」添香懶懶的將梳子往案上一放,同時嘆了口氣。
進來的兩個侍從規規矩矩的立在她身後,紫瓊代添香問,「听說你們侍候三夫人梳頭手藝還過得去,少夫人正缺一個專門侍候梳發的,你們兩個且試試吧。」
兩人俯身稱「是。」行為舉止竟和女子類同。
添香暗想,許是在小喬娘那呆久了,連習氣都學了六七分像?
一侍從上來為添香梳發,烏黑的頭發將那侍從的手襯著羊脂白玉般細膩縴秀,梳子也用的技巧,不緊不慢,動作輕柔且梳的通順,添香很享受這種感覺,梳發真的能讓人暫忘煩惱。
少年將她頭發挽好,用簪子固定,另一個侍從很有默契的將案上的首飾匣子打開,讓開身子讓添香挑選插什麼樣式的釵飾,添香覺得自己真的很不適合穿桃色,過于嬌女敕的顏色讓二十二歲的她顯的稚氣不足又缺失嫵媚之色,好在頭發梳的樣式還算合適,不然真沒法見小喬了。
她看了看首飾匣子,這是小喬院子備下的,匣子里的金銀飾很少,木簪子倒是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添香一愣,伸手拈起一支拿到近前,腦中像是空白了一下,隨即心一緊,這款式和自己在西北時候插的一樣,頓時心里像打翻了調料瓶子,酸甜苦澀的全都涌了上來,她倏然站起身,伸手捧起那個匣子,一支兩支……盡是她曾喜歡的簡潔的樣式,她捧著,又是咧嘴笑又是想哭,一時間百味陳雜的更想立時就見到小喬。
「少夫人,插哪支?」給她梳頭發的侍從輕聲問。
「就這支吧。」她把手里摩挲了半天的那支遞給侍從,只一頓,卻又突然轉身從侍從手里拿過來,嘴角掛著酸甜的笑,聲音微顫著道︰「我自己來。」俯身下去,靠近銅鏡小心翼翼的將木釵插進發髻。
銅鏡里的自己耳無明月,面無胭脂色,發髻簡單一支木釵,只有這身桃色的衣裳襯得膚色略有嬌色,應該說更有小女兒的神態吧。
添香心里的陰沉和不安終于漸漸由陰轉晴,眼含笑意的坐下繼續等小喬回來。
「撲通!」她才坐下,耳邊突兀的一聲悶響,連同一旁的椅子隨即也翻倒在地,嚇的她猛然又站了起來,回頭瞧卻是那個給他梳發的侍從手撲在椅子上暈倒了。
「他,他怎麼了?」稍一怔愣,添香連忙叫人去喊郎中,這邊問那個跟他一起的侍從,「這人怎麼突然就暈了?」
那侍從嚇的面無血色,哆嗦著唇瓣結巴道︰「許,許,許是餓暈了。」
「餓暈了?」添香不可置信的看看那侍從,見他眸光惶恐的閃躲,她微一思索便沒多問,轉過來看暈倒的這個,對紫歆道︰「端杯熱茶來。」
紫歆執拗了一下才去端茶水,顯然是還在怨怪添香,紫瓊這時候已經去外面叫人,瑾樂等人進來幫著扶起那侍從,灌了水,那人睫毛動了動卻不見醒,添香只得讓人先抬出去,請郎中去看,眼看著人嘩啦啦的都出去添香卻忽的眼前一黑,手按到桌案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又能視物。
張口想喊個人來,環顧四周驀然發現竟一個都沒有。
她皺了皺眉頭,按著桌沿模索著坐下,剛要伸手去模茶壺,肩膀突然被人按住,緊接著不待她驚恐的尖叫就听有人說話,「是我,小喬。」
添香生生的把尖叫卡在喉嚨里,愕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桃仁般清澈的眼楮,可不就是自己等的心焦又心酸的男人?可隨即她又疑惑道︰「你從哪回來?不,你從哪進來的?」發現小喬一身黑衣勁裝,整個人看上去好像縴細的墨竹,臉上纏著裹嬌,若不是太過熟悉這雙眼楮,一定認不出。
「別說那麼多了,快跟我走。」小喬二話不說的拉起添香向著後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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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是希望添香逃走呢,還是逃走了被逮住呢?亦或是根本就走不出陸家?